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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 apr 25 16:42:19 cst 2015
四月一日,雨夜。
最晚一班公交车早已收了,偌大的城市进入休眠状态,将近子夜的公路上冷冷清清,春雨如同瓢泼般的洒下,偶尔几辆撞破雨幕的车灯呼啸而过,溅起一路朦胧的水光。
南湾胡同窄窄的巷口转出一辆人力三轮车,顶着倾盆的暴雨向前艰难行进,“哗啦啦”的巨雷,撕扯开天幕的幽暗,间或映照得夜幕中的城市一片狰狞的光明。
人力三轮车稳稳地向前挺进,满满得一车货物压得车胎扁扁,飙风吹得三轮上的罩布四散飞舞,迎着风雨每走一米就似跨越一个世纪,邱米的身体已经麻木,脑海里只剩下唯一的渴望---
“走啊,走……就要到了……”
城市交通法规晚间七点之前三轮车限行,想要挣点外快,全仗着子夜前的这点功夫。从下瓦房到东局子,八公里左右的路程,邱米已经拉了三个来回,这是最后一趟。奈何天不垂怜,先是狂风,然后飙起雷雨,雨星子横着纷飞,每踏一步都要使出浑身的劲力。
年过二十有三,除去这身力气,什么都没有剩下,可以说是一事无成。在学校的时光一直是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从小学到高中,泡网吧、打游戏、偷鸡摸狗,心思从没有停留在学习上,懒洋洋的心态,得到的也是懒洋洋的结果。
在中国,高考是一道坎儿,比肩的同窗们一个个考上大学,完成象牙塔里的镀金,晃着骄傲的白领、金领,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公司,变成这个助理、那个经理,更有甚者名字后面加上“总”。邱米呢,只能继续他的“混日子”,超市、保安、保洁、送货,五年来不知道换过多少工作。
若是这般浑浑噩噩的一直下去,也算得人生幸福,奈何好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二十一岁那年,邱米老妈突患胶质性脑癌,核磁共振确诊为恶性晚期,开颅手术加上化疗,往医院扔进二十万人民币,拖了半年多时光,也没能挽留住老妈的性命。
白墙冷屋,忧伤过度的邱米老爸日日借酒浇愁,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丧礼刚刚过去不到三个月,邱米老爸下班的路上被一辆白色“二奶车”撞翻,双腿粉碎性骨折,为保全性命,只能听从医院的安排,进行双小腿截肢。
邱家的天塌了,留给邱米的只有卧床的老爹,以及十几万人民币的借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生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邱米的“又一个三十年”到了。
生活可以教会人一切,尤其是男人,一个家庭顶梁柱般的男人,邱米硬生生撑了下来。为了那十几万借贷,为了老爸能舒舒服服地喝上几口小酒,为了这个家徒四壁的穷家,邱米白天在制药厂打工,下班后接了这个三轮车送货的活计。一趟送货报酬是五十元,每晚三趟,雷打不动。
如果老妈还活着,如果老爸身康体健,如果家还是那个嬉笑温暖幸福的家,如果一切可以重头再来……那么,自己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哪怕生命……
邱米咧开嘴苦苦笑着,猛地甩了甩头,甩开脸上混杂在一起的雨水和汗珠,象是要甩脱尘世所有的艰辛和苦难。
“轰隆隆……隆隆……”
天边的炸雷一个连着一个的响,仿若夜幕垂下一条条诡异的虬龙,张牙舞爪地扑向高楼林立的城市,映照得前方的柏油路忽明忽暗。
过了大光明桥,路就走出一半来,有盼头了。邱米给自己打气,双臂撑住车把,身子前倾,屏住一口气,把吃奶的劲儿用在双腿上,驱动着三轮车驶上斜坡。
“滋啦啦……”
桥两边的华灯激荡起电流的异声,骤然间放出炽白的强光,“嘭嘭嘭……”,随着沉闷的玻璃爆裂声,四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不仅仅是大光明桥失去流光溢彩,周围的酒店、办公楼、居民楼等等全部被夜色吞噬,暴雨古怪地停了下来,河面上蒸腾起朦朦的絮状白雾。
三轮车行至大桥中段,邱米抽动着鼻孔,感觉出四下里的怪异。
怎么会这样?刚刚下过雨的桥面,竟然有一种干巴巴的焦糊味道,周遭空气中间或闪动着小小的紫色电弧,悬浮在地面两三米,跳来跳去,宛若幽冥中激荡出的鬼火。
虬龙般的雷火一道道从夜幕里钻出,并没有垂直轰向人间,而是窜向城市东南方的半空。那里悬着一块不大的红云,正如磁石般地收拢着四面八方的闪电,霎时间城市上空编织出一张怪异的电网。
三轮车停在大桥正中,喘着粗气的邱米仰视着这等超自然奇象,惊诧出一身白毛汗水。
黑漆漆的夜幕仿若龟裂开来,红云渐渐地变成暗紫色,缓缓移向大光明桥的上空。邱米大脑一片混沌,死死地抓着车把,眼瞅着半空中的怪异越来越近……
“嘎啦啦……”
暗紫色的光球冲出怪云,十个篮球般大小,在邱米绝望的瞳仁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璀璨,越来越妖异……
球形闪电,天呐……
“我不能死,不能死啊!……残肢的老爸还在床上躺着,我死,谁来给他做饭?早逝的老妈还在墓中守候,我死,清明时节谁来给她扫墓?我死,家里十几万的借债,靠谁来还?……老子二十三岁,还没有尝过女人呐……”
…………………………
“小米,小米啊,吃饭嘞。”
“老妈……”
下意识的一个激灵,邱米从写字台上撑起身子,喃喃地低声重复着,“妈……妈……老妈……”。大脑一阵空白短路,愣怔怔半晌,象是突然间明白过来什么,猛地从房间里窜出,顾不得撞翻的靠背木椅,旋风般地冲到客厅,一把紧紧地抱住老妈瘦弱的双肩。
“妈,妈,老妈……”
“唉,唉,唉,我听见啦,宝贝儿子,多大的人了,撒得哪门子疯魔。”
被高出一头的儿子抱着,四十出头的米佩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喜滋滋的双眼漾起一丝娇嗔。
“您没事?”邱米手按在老妈后脑上,慌不择言地问道:“这里,这里不疼?”
嗔怪地一把推开儿子,继续张罗起餐桌上的饭菜:“你少给家里闯祸,老妈就没事,要是争口气,这次高考考上个正牌中专,以后让老妈少操点心,老妈哪里也不疼。”
进入高中,邱米各科成绩向来低迷,从未脱离过全班倒数三名的行列。等到高考这道坎儿,人家是奔着重点院校一本、二本去的,邱家知道自己儿子的德行,期待值一路下滑,两口子没有太过分的要求,只要高中毕业,邱米考上个中专、职专,将来在社会上有口饭吃,便算是邱家烧高香了。
“正宗川味水煮鱼来啦――”
大声吆喝着,邱魁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砂锅从厨房出来,分开娘两个,把砂锅稳稳地放在餐桌的正中,冲着儿子得意洋洋地指点江山:“六道菜,你老爸我珍藏多年的手艺,明天高考,今晚给我儿子壮行。”
把儿子按在椅子上,两口子轮番张罗着夹菜。
“清蒸羊脑,你老爸特意从凤阳道大市场买来的,人家说吃什么补什么,我儿子这些天读书辛苦,可要多补补脑子。”
“六个核桃,补脑子的饮料,来来,老爸借这个机会,陪你喝两盅。”
“大邱,不年不节的,喝酒,你要造反?”
“嘿嘿,米姑娘,我是沾我儿子的光……”
“大邱”和“米姑娘”的称谓,两口子自从当年相识相知,将近二十年,相伴了半生,邱米见怪不怪,听在耳朵里,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暖意,有老爸,有老妈,有老爸和老妈的磕磕绊绊,这才是家庭。
“只能喝一盅。”
米佩的手伸向洋河大曲,两口子拆招,邱魁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侧过身子,护住杯中物,话题巧妙地转向儿子。
“刚才你说中专?切,凭我儿子的这份聪明劲儿,卯足了,说不定能考上个大专,我们邱家也出个上大学的文化人。”仰脖一杯香酒入肚,胆气跟着上来,邱魁把理想中的梦境放大:“老爸说的话算数,考上中专奖励人民币一千,考上大专……一千五……不,两千大整!”
看着儿子,米佩满眼爱怜,小声调侃着老公:“家里才换得这间偏单房子,还欠着亲戚们两三万呢,还一千两千的,我儿子争气回来,到时候,看你怎么兑现。”
酒是好东西,邱魁拍得胸脯山响:“儿子争气,当老爸的砸锅卖铁也给你把钱凑上!”
两口子都是工薪阶层,邱魁在泥人张彩塑,米佩在棉纺厂,每个月也就一千出头的工资,颁布的奖金高到这个份儿上,完全是硬提一口气上来,把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高考这座独木桥,或许,一切都有机会。
“别唠唠叨叨的啦,让孩子吃个安生饭,清清脑子。”米佩终于夺下洋河大曲,胜利得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把酒瓶放到墙边的木台上,顺手打开收音机:“听点音乐吧,小米来换换精神。”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当我小的时候我聆听收音机)……”
低沉轻缓的曲调扬起,流淌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苏格兰民歌,邱米记得,它的中文名字似乎叫做《昔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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