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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pr 01 10:35:40 cst 2015
中学里的功课并不多,所以在家里的时间就越来越多。有一天,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老师突然说今天不上课。全校师生听中央电台的重要广播,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刚刚起步的中学学业就停止了下来。原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进入了这个历史的时代,我才十六岁,还是一个有孩子气的儿童,哪里懂得什么叫“文化大革命”。只是跟着别人喊啊,叫啊,什么打倒谁!谁!谁!批倒、斗倒谁!谁!谁!最后连学校也不用去了。有时通知说要到学校去,也是不上课的,不是开批斗会,就是学校组织我们到大马路上去游行,全上海到处走。有时还要我们这些学生跟着老师去抄家。
那是一个高呼口号的年代,父母厂里也是这样。虽然每天都要上班,但很多时间也是不搞生产,大搞阶级斗争。一天傍晚,我看到父亲的胳膊上带着红袖章,上面有“革命的造反派”的字样。父亲和一大群人来到我们的邻居家,说是他们家的出身不好,是地主,所以要抄家,要打倒,要批判。像这样的情境,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不断上演。有数不胜数的家庭遭受到不明不白的冤枉。
就我而言,我这么小的年龄就看到,听到许多类似的事件。有一天,父母对我说:“从明天开始生炉子,多烧一些纸,把这四本《红楼梦》的书烧掉,千万不要给别人看出来。因为这是四旧,如果被别人看到家里有四旧就可能遭到批判或者被批斗。”
从那天开始,在生炉子的时候,我特意把“红楼梦”的书一张张撕下来,放进火里面烧。一天,两天,三天,我每天都要烧掉好多页“红楼梦”,但是每次烧的时候心里很紧张,总觉得旁边有人在注意着我。一天,我又在烧书,突然,“喂,你可以放木头到炉子里去了,烧这么多纸干什么?”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害怕被别人发现自己是在烧什么“四旧”,最后我还是坚持把“红楼梦”的书全部烧光了。父母当然认为我能和他们有很好的配合,所以越来越多的家务事宜是由我代替父母做的。
学校里也没有复课的消息,我和弟弟在家里的时间比以前多了许多,除了做家务,每天和邻居家的同龄孩子在一起玩,同时每天早晨和晚上在门口锻炼身体,为满足自己的好胜心。我总是很努力地克服外来的困难,总想胜过别的小朋友,这样每天坚持的锻炼,把我的身体锻炼的比别的小朋友要强壮很多。有时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的身体确实令人满意,那时我就在想:我好像真的长大了许多。
在那种每天从早到晚都能听到高喊口号的年代,不管你在政治上有没有问题,总想让别人把你看作是革命的人,所以当学校里要我们参加红卫兵的时候,我总想冲当“革命派”。虽然我的年龄还不到加入红卫兵的岁数,由于父母让我在学校里要表现的积极一点,我就加入到了“宣传毛泽东思想”的队伍中,每天早晨就和几个同学到马路上、公共汽车上去高喊口号,唱着毛主席语录歌,还要带领任何不认识的人一起唱,谁不唱就不是革命派,简直是在发神经病一样。
那时正值全国大串联的高潮,不管是年轻的,年纪大的,男的,女的,全国各地的人串来串去。因为在那时,任何火车、汽车都不用买票,就连旅馆也是不用花一分钱的。比我大一点的孩子只要是胆子大一点,就会成群结队的带上“红卫兵”的袖章,全国各地的去“串连”。说是“串连”,其实就是到处游玩。
记得我十六岁那年,“文化大革命”的火越烧越旺。学校里上课时的内容也变了。天天学习“毛泽东选集”和老三遍,回家作业也没有了。这样一来,我这样的年龄该学的什么也不学,不该学的硬着头皮也要学。我本来就很厌学,叫我天天学政治,天天背诵“毛主席语录”,从心里说实在是浑身难受,尤其学习那没完没了的“老三遍”(即“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和“纪念白求恩”)而且在当时的时候,“毛主席语录”和“老三遍”要随身带,如果在什么时候忘记带在身边了,说不定会遭来众人的白眼,或者一次轻度的批判,说你不是革命派,越说越严重的时候可能会把你说成反革命派,那就会遭来莫名的灾难。
那时候社会中还流行着一种风气,就是把各种各样的纪念章戴在自己的左胸前。因为纪念章的品种实在太多,形状还各不相同。大的有碗口那么大,照样有人戴在胸前。小的像一分钱币大小,也深受许多人的喜爱。那时,父亲也是这种纪念章的爱好者。作为我呢,也没有别的喜好,就跟着父亲玩起了纪念章。
在市面上有很多流行的纪念章,如果看到或者听到有好看的纪念章,我和父亲就会想法设法地弄到这枚纪念章。无论是在大的还是小的商店里,或者在地摊上,到处都可以买到纪念章。纪念章爱好者很多很多,男女老少,真可以称得上是纪念章时代了。
有一天,我看到父亲穿着工作服回家来,手里提着一个麻袋。他一进家门马上把房门关好,把麻袋放到了床底下,并且对我说:“有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答应了。父亲说完就走了。过了一会儿,我好奇的把麻袋打开,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当我把手伸进麻袋里的时候,没想到父亲又返回来了,一看我在拿麻袋里的东西,父亲没有生气,反而说:“有这么多呢!够你玩的。先不要动,等我晚上回来和你一起整理。”听了这话,我心里真是太高兴了。这么多好玩的!这是我第一次没有遭到责骂,我马上听话的把手缩了回来,看也没有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凭着我摸到的感觉,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晚上,父亲一回到家就问我拿没拿过麻袋里的东西,我马上答道:“我绝不会拿。”父亲把麻袋从床底下拉了出来,“快!快!快!把房门关好。”父亲说完,就把麻袋口倒过来,把麻袋的底部朝上一拉。啊!这么多的“纪念章”,我蹲在地上用手翻看着,怎么都是一样的,而且好像刚从机器上下来的,什么颜色也没有。父亲对我说:“这是从厂里拿回来的半成品,我们自己来涂颜色。我们吃过饭就开始涂。”
我从来没有和父亲一起做过事,这是第一次。说是做事,其实也是一种“玩”,我很高兴盼望着马上开始玩这些“纪念章”。在吃晚饭的过程中,话题当然是围绕“怎么样涂这些纪念章”。我们很快地吃完了晚饭,我和父亲立刻开始讨论怎么涂颜色,涂什么颜色。父亲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各种各样的油漆和细毛笔。
据父亲的描述,这些油漆都是玻璃漆,所以用量不会很多,都是一个一个小瓶子装的漆。刚开始涂的时候,我们涂的很慢,因为要定出一个规律,所以我们反复地试验,慢慢地越来越进入状态。最后我们确定用红、蓝这两种颜色。父亲叫我试着涂涂看,刚开始我的手抖的很厉害。我一边涂,父亲就在旁边不停地教我应该注意哪些事项,慢慢地,我越涂越好而且动作越来越快。父亲很高兴,不停地表扬我。我当然很激动。我的脸色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开心表情,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很多。父亲说:“明天你就开始把这些‘纪念章’全部涂出来。”我说来不及的。父亲又补充道:“不是叫你一天涂完,随便几天,反正这个任务由你来完成。”我很高兴地答应了,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我就在家里“涂”这些“纪念章”。
晚上,父亲回来检查“纪念章”的时候,发现有的纪念章上色不均匀,于是就教我该怎么把颜色涂好。我也很用心地听,等到了第二天再涂的时候比前一天好了许多。我自己也觉得很满意,大概是不到一星期的时候,终于把这么多的“纪念章”全部涂上了我们认为满意的颜色。反正学校里也没有正规的书要读,我就和几个比较志同道合的同学到处去玩。只要把家务做好,并赶在父母下班以前回家,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那时候我好像已经懂得怎么样不让父母生气,尽量委屈自己,只要不让父母生气,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我的邻居当中有六七个和我是同龄人,我们在一起锻炼身体。每天早晨和傍晚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在一位比我们年长些的邻居的带领下,每天坚持用各种方法来锻炼着身体,还经常搞一些比赛。我总是最厉害的,不管是比力气,还是比身材,我总是第一名。在这一点看来,我是一身的本钱。
在我每天坚持锻炼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的运动也是越搞越激烈。在马路上到处可以看到游行队伍高喊口号,有时我也会跟着这些游行的队伍到处走。有一天,家门口走来一支游行队伍,这支队伍很长,有青年、有老人。像我这样年龄的人也很多。我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被这支游行队伍吸引住了,然后我就不自觉地跟着游行队伍一起朝前走,还跟着喊起了口号。不认识的人在一起,几句口号喊过以后就会变得熟悉起来。因为我们的举动都显示我们是“革命派”。
游行的队伍走了很长时间,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游行的队伍越来越壮大,马路上车子都无法通行,到处都是人,举着写有各种标语的旗子。旗子颜色也不一样,大小也不一样。这些人举着旗子晃来晃去,回想这种情景,就像电影里的解放军在攻城时获得胜利的镜头一样。我也被这种情景紧紧地吸引着并感动着。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哎呀,时间不对了。忘了回家了,我立刻离开队伍。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想找出一条比较通畅的路回家。可是人实在太多了,我无力摆脱人群的流向,只能随着人流行走。天要黑了,我开始着急了,就在这时候,队伍一下子四处散开。再看四周,游行的队伍一个一个都在解散,原来游行的结束时间到了。人们都要回自己的家里去。
这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出来很多辆公交车,车门是开着的。车还没有停下来,人们就你挤我推地往车上去。我看到一辆车,车身上写有“华东师范大学”的字样,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人群往车上挤。我知道,只要车开到“华师大”,就等于到家了。因为我家就在这所学校的旁边。
这时,人还在往上挤,车门没关就开动了。我站在车厢里,听到别人在讲批斗会的场面和关于搞阶级斗争的话题。反正乘车也不用钱,我就站在那里,想着自己的事。今天晚上回去不知道会遭到父母如何的责骂,或者又要打一顿了。心里有点害怕,车在华师大门口停了下来。
人们下车后都各自走开了。我一下车就跑步往家赶。我跑得很快。刚到家门口,邻居们看到我都说:“你终于回来了。你父母急死了。快到家里去。”“你父母在家等你回来呢。”我心里跳得很厉害。走进家门,当父母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对我进行责骂。
父母说:“好了,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说话要小心一点。你今天的行为并不是坏事,以后在学校里要积极一点。给别人留下一点好印象。我们家是‘工人阶级’,你更应该为我们的家争光。”我说知道了。这一晚,我想了很多很多。也许是我人长大了,父母也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打我了。但是我内心的忧伤,永远不能抹去。我的性格也就一直像前几年那样,看到父母总会莫名其妙的害怕。父母虽然打得比以前少了,但是对我的态度始终没有变。
话说回来, 父亲有音乐的爱好。,他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坚持不断地拉手风琴。我看到父亲那种刻苦练琴的经历,从心里佩服他。而且父亲还特别爱动脑筋。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到父亲在许多方面都有创新的经历。现在“纪念章”成了父亲的爱好,我就是受父亲的影响,跟着他也一起玩起了纪念章。不过我只能玩父亲不喜欢的,或者是多余的,就算是这样,我照样玩得很投入。
有一天,父亲说带我到一个地方去,据说那里的人都是“纪念章”的爱好者。我当然很高兴地跟着父亲一起来到了一个公园的门口。在一块空地上,有那么多的人,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块布包裹着纪念章。每个人身上还戴着纪念章,数量都在五十个左右。有的把纪念章全部用别针别在衣服上。有的放在盒子里。我看到有一个人身上的衣服全部别着各种各样的“毛主席纪念章”,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嘴里还不断地说着,“要不要?要不要?换不换?换不换?”
父亲对我说:“到这里来的人都有很多很好的纪念章。都是到这里来换纪念章的。今天我们也来换换看。”于是,我跟着父亲也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父亲用手中多余的纪念章换取自己喜欢的纪念章。父亲给了我几枚不太好看的纪念章,叫我也学着换换看。这下我来了精神,我从来也没有这样光明正大地的和别人进行交易,心里确实很紧张。不过在父亲的带领下,我第一次在人群中和不认识的人进行自由地交流,也算是一种特别的经历。
这天晚上回家,已是半夜了。不过父亲和我心里都很高兴,因为已经换到了自己喜欢的纪念章,而且收获还不小。从那天开始,父亲和我就经常到公园门口去换纪念章。有时我一个人也会去。因为这对我来讲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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