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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jun 15 21:05:41 cst 2015
时间已经是五月中旬，面试通知已经下达，范存焉不知道沾了那座山头上祖宗的光，排在第十二名。这个职位一共招考十四名乡镇干部，一比三的面试比例，范存焉的名次倒也还算不错，但胜算几何，完全是个未知数。
岳父岳母一早就守在车站，雇了一台面包车专等女儿、姑爷和宝贝外孙女。岳母乐开了花的脸泛着少妇般的红晕，从李玥怀里接过甜甜，就像抱着个珍稀瓷器，重了怕碎掉，轻了怕滑落，一边亲她粉嘟嘟的脸蛋儿，一边夸：“甜宝，甜宝，啊哟，快叫奶奶！长得可真俊，跟你爹简直一个印子里出来！诺，明儿个你看着，我们家甜宝也是坐了文章的，跟你爹一样，有出息，咱当官，当大官！”
范存焉一口气憋着难受，装作咳嗽了几声。好在南方风大，天气又异常湿冷，遮掩住的他内心的羞惭和面孔上的燥热。他张了张嘴想提醒岳母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可以乱说！可他终于还是没出口，只是问道：“爸，表舅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好了，都给你准备好了。倒是要凑齐还真是为难，问了这家没有，问了那家也没有，还是上红花山问你表爷爷，他们山里才有这些东西！乔麦弄了十几斤，高粱、小米、黍子、薏仁，每一样都有十来斤。倒是怕你路上要费些力气。”岳父李元良看范存焉还算顺眼，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极力促成这桩婚事。说起来，李元良还是范存焉爷爷的学生，民办教师转正后，在同一所小学教了四十年书，如今头发也白了，身体也不太好，瘦得跟个痨病鬼似的，终于快熬到退休。
范存焉道：“不怕的，就这么点重量，我有的是力气。”冷不丁被李玥听了去，挖了他一眼，陪她母亲说话去了。范存焉惊觉自己刚才又吹了大话，不是说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挑么？现在倒说有的是力气，前后矛盾，让人轻易就能抓住话里的把柄。
李元良左手一个包，右手一个大皮箱子，吃力地搬到上车去，连司机也一块跟着搬，这回可以算是整个家当都成广州弄了回来，仿佛有这样的决心，再也不会再回去了，不成功，则成仁，撞了南墙也不打算回头的架势。
范存焉的行李包裹都接到丈母娘家，自然要少住几日。不用工作，倒赚了个好觉，只睡到日上三杆，有人来请姑爷吃饭。范存焉有些迷糊，这好端端的，又不过节又没喜庆的，怎么有人请吃饭？
岳母跟亲娘似的笑，帮范存焉拍了拍衣服上灰尘，道：“是你四叔家，听说你回来，刚杀了猪，是要喊饭的，你去就是了，别喝太多酒。”
范存焉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哪敢应允，只推说不去。李元良发话道：“去吧，都是自己人，叫小玥陪你去，挡着点儿，别喝醉了就行。”
范存焉没办法，按岳母的吩咐，准备了酒水糖果，随来人去四叔家赴席。四叔丧妻多年，膝下二子，一个瞎子，一个哑巴。瞎子常年在外算命看相，这几年音讯全无，也不知道客死他乡还是尚还健在，哑巴倒是非常聪明能干，除了不会开口说话，木匠活、篾匠活、泥水匠、修电视机电脑摩托车小汽车，只要给他看一会，保证给你一丝不差地做出来。凭着他的心灵手巧，日子倒是过得不错，娶了一房媳妇，听说是给脸上有个伤疤很难看，所以嫁给了哑巴。
哑巴正在院里忙活，远远地看见范存焉和李玥过来，“啊啊啊”地直叫唤。哑巴的妻子手里拿着两棵蒜在剥，脸上带着笑。
范存焉学着李玥喊了声“二哥，二嫂”，脸上的笑容却定住。二嫂时间也忘了剥蒜，呆立了一会，低头急忙进了屋。
李玥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自然十分诧异，几乎断定范存焉和二嫂不一般，气呼呼地一个人甩手进了屋，也不管范存焉站在那里发呆。
四叔请的客人可不少，本家兄弟就有六个，除了李元良让了女婿来代替自己，其余各家各户都是拖孙儿带外孙女的来，范存焉又少不得叫叔叔婶婶，又头痛那么多的小孩缠着，这个问：“姐夫，有糖吗？”那个又问：“姐夫，我想吃巧克力。”范存焉没料到有这一着，恐怕就算岳母也失算了，弄得范存焉十分尴尬，只能一个个打发：“姐夫这次每带，下次记着，好不好？”
“不好！”小孩子们齐声答，一个女孩机灵，道：“姐夫，我知道小卖部就有巧克力，我带你去买。”牵着范存焉的手就走。
范存焉机械地迈了几步，想不出法子来打发这些鬼灵精，口袋里又没有半毛钱，真是英雄气短，如果地上有条缝，还真一头就钻进去，好过在这里被这些小鬼们缠住。
好在婶婶们及时出来打圆场，将自家的小孩一个个拉走，嘴里还骂道：“你嘴就这么馋，没吃过糖？你姐夫那么忙，谁知道你要吃糖？”一个小男孩屁股上还被拍了一巴掌，那小家伙斗气地大声嚎叫起来，另一个更不客气，大声道：“姐夫就是小气!糖都没得一粒吃，我不要这样的姐夫！”
范存焉站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脸烧得像炭火，里面红彤彤，外面黑得吓人。四叔生气地吼道：“真是没教养！”转脸朝范存焉喊道：“来，小范，吃饭了。”
范存焉终于得到了解脱，他想从人丛中扑捉住二嫂的身影，却始终没见她再露面，范存焉几乎可以断定，这二嫂就是初中的同学唐艳梅，虽然脸上烧了个大疤，但那眉眼没错的，那种熟悉的感觉也不可能烧得掉。不然，她为什么见到自己要躲呢？
范存焉这顿饭吃得小心，叔叔们一个接一个来给姑爷敬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山里人酒量大，两三海碗喝下去面不改色心不跳，范存焉只得搜肚挖肠，用言辞来挡。起先敬酒的大伯还好，只来了个双富贵，后面跟着的二叔是四季发财，三叔是五子登科，四叔是六六大顺，最后五叔还来了个月月红！就算每次都是一小口代替一杯，可也架不住人多， 范存焉早就醉了，拿眼去看李玥，没想到李玥却恼怒他刚才那样看二嫂，心里头不痛快，压根就不正眼瞧他。
范存焉被灌醉了酒，脑袋里就像一池水被搅浑了，嘴唇也开始麻胀像是打了麻药，嘴里嚼什么吐什么说什么全然都不知晓了，他摇摇晃晃想站起来敬酒，手一歪碰掉了筷子，四叔喊道：“小玥，去拿双筷子来！”
李玥甩了脸，回道：“有手有脚，他自己不会去拿？”
范存焉打了个饱嗝，喊道：“二嫂，二嫂！……”
这一嗓子，不仅把李玥怔住了，也把四叔脸色喊得铁青，筷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一屋子的人全都鸦雀无声，仿佛看电影时电脑屏幕突然卡住，图像还在，声音却没了。二嫂唐艳梅本来躲在厨房里吃饭，刚才的叫声她也听见了，犹豫了片刻，放下碗筷就跑了过来，道：“谁叫我？啊？谁叫我！”
唐艳梅那张脸实在是丑，红红的肉往外翻着，像一条条的蚯蚓爬在脸上，随着说话的动作，那蚯蚓就像活了过来，在弯弯扭扭地爬。
范存焉见到唐艳梅，也酒也醒了几分，舌头打卷：“给我一双筷子！”
四叔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捡起筷子道：“来来来，吃菜，吃菜！”
“吃菜吃菜。”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又开始哄闹。范存焉勉强又喝了两杯，胃里的食物像是被笼子里关着的老鼠，有的往上拱，有的向下钻，连忙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还没走两步，腹肌一收，嘴里的食物就翻江倒海地全涌了出来，哗啦啦摊了一地。
哑巴连忙过来扶住，嘴里朝李玥啊啊叫了半天，李玥气哄哄的巴不得他多出洋相，身子一扭，干脆走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四叔去捡了几个烧完了的煤球，往呕吐物上面踩了几脚，盖住了，对哑巴打手势赶紧送范存焉回去。
范存焉嘴里喊道：“我没事，二哥，我没事。”脚步却扭起秧歌来，东一脚，西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完全失去了直立行走的本能。好在哑巴力大，架着范存焉，拖尸体般把他拖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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