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1

类别:都市言情 作者:李村言字数:4296更新时间:23/06/19 11: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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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ed jun 10 21:15:04 cst 2015

    范存焉兼着知识分子的懦弱,却没有知识分子的骨气。他一大早就去了办公室,一路想好了,趁个没人的时候,找唐菲菲好好谈谈,道个歉,认个错。他恍然想起,昨天的病假还没请,真是糟糕!

    时间还早,同事们都还没上班,连平时来得最早的唐菲菲也不在。范存焉拿杯子准备给自己倒杯水,一低头,发现书桌上放了一份文件,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份空白的离职申请书。

    范存焉一下子惊得手足冰冷,连空气都饱胀着嘲讽的味儿。这一夜悬着吊着的心,像是被割断了绳子,猛地沉到了深渊。他嘴角僵硬地冷笑,手指颤抖,想要抓起笔来签字,却不料连笔也变得滑溜,跌了跟头掉进桌子间的缝隙里。

    范存焉骂了声娘,附身去找笔的当儿,门外一男子探头进来,喊道:“有人吗?――范老师!范老师!”

    范存焉抬头一看,大惊失色,连笔也忘了找,惊讶地喊道:“哎呀,梁局长!您――怎么来啦?”

    梁局长年纪已有六十开外,国字脸,上身穿一件有些白色但早已泛黄的衬衫,黑色西裤的膝盖处已经磨穿了颜色,露出了白色的纤维,老式裤腰带仿佛一条得了白斑病的黑蛇,缠绕住了圆鼓鼓的肚子。脚上穿一双破旧的皮鞋,鞋跟还被踩了下去,松松的当做了拖鞋。他脸上带着笑容,却看得范存焉心里直发虚,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头,笑容像用完了的牙膏壳子,挤得艰难。

    梁天赐伸出手来,握住了范存焉的手,惊讶地道:“范老师,你怎么了,病了?”

    范存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湿湿地全是汗水。赶紧顺着裤子擦了擦,道:“没事,没事!您请坐!”

    梁天赐坐下,范存焉给他倒了一杯水,恭敬地递过去。梁天赐开口问道:“范老师,婉兮现在学习怎么样?”

    范存焉恭敬地站着,小心地回话:“还好……哦,挺好的。最近学习很上心,进步了不少。”

    梁天赐展颜道:“我就想听到这话!唉,这孩子,真没少让我操心!嗳,范老师,你坐,坐下聊!”

    范存焉只得在梁天赐面前坐下,眼神像只老鼠,往外探了探,发觉并没有危险,才鼓起勇气,目光定定地锁在他的国字脸上,研究那红得透亮的酒糟鼻子。

    梁天赐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口才能比得上说书人。无奈范存焉早已经心不在焉,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冒冒失失地问:“梁局长,听说,婉兮不是您亲生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连刚收起来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可不是嘛!”梁天赐一点都没介意,接着就说:“哎呀,那时我正在在公园晨练,突然听见垃圾桶里有微弱的哭声!我赶紧过去一看,里边躺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当时她体温那个低啊,小脸冻得青紫!真害怕救不活了,那罪过就大了。我匆忙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孩子送医院急救,总算捡回了一条小命。也许是体质太弱,婉兮从小就不好喂养,长大后,送她上学,学钢琴,学跳舞,学书法,学画画,可她……唉!就在前几天,我还摔了她手机!你说,一个初三的学生了,整天还看那些娱乐、八卦,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范存焉点头表示认同,刚要答话,却不知唐菲菲什么时候站了身后,答道:“婉兮爸爸,您说得太对了!现在很多孩子,就毁在手机上。”

    梁天赐不认识唐菲菲,范存焉赶紧起身,介绍道:“这是我们唐校长。梁局长,您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跟我们唐校长聊聊。”

    范存焉脱了身,回到座位上去找那份空白的辞职书,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同事们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李伯良在低头玩游戏,他也不好问,无聊地坐下来玩手机,一边等唐菲菲,仿佛犯罪嫌疑人,内心焦急地等待最后的判决。

    范存焉到目前为止也就两个学生,一个梁婉兮,另一个就是李敏昊――让范存焉连番挨了石翠芳和唐菲菲骂的那个男生。他们俩的成绩不相上下,性格迥异,来这里上课都是被父母逼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逃离父母的视线,不用受到监视和约束。

    范存焉没什么教书经验,虽然大学本科学的也是化学专业,可专业课程跟中学教学压根就是两码事儿,最多只能算有关联,彼此都搭点边儿。何况这么多年来顾不上温故知新,那点专业知识早就还给师兄师姐了。范存焉读的是林学类的大学,专业是奇葩的“林产化工”,听课的很随意,上课的更随意,很多课程都是在读研究生的师哥或者师姐来上,这师哥师姐也确实够扯的,研究“生”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可以教?范存焉倒是指望有个漂亮的师姐来上课,养养眼提提神也好,可现实毕竟太残酷,学理工科的美女实在太少,那怕读到了研究生,也找不着颜如玉。范存焉因此对学习毫无兴趣,敷衍了事,每次考试从来都是在六十分的生死线上挣扎。

    范存焉是仗着自己初中的化学成绩还不错来应聘这份工作的,毕竟初中他读了两届,功底自然还是有的。可十几年没摸过书本,有些东西在脑海里早已模糊不清了,除了班上那几个漂亮的女生例外,倒还多半记得名字。范存焉入职考试用的是一份地方的中考化学试卷,光荣地考了六十五分,害得负责招聘的主管为难半天,只是这课外辅导老师相当稀缺,权衡再三,范存焉还是被光荣地录取了。

    知名的师范大学毕业生,几乎是正眼也不瞧这些补习机构的,除非出得起足够的薪水。而范存焉所在的这家三中教育,名头实在不响,虽然在广州开了二十多家连锁,但给出的薪水实在是可怜,前三个月给两千左右的保底工资,三个月试用期以后开始实行星级工资,最低的星级从一星开始,底薪八百块,升一星底薪涨一百块。这么低的底薪,想要拿多点薪水,就得拼命上课,只有学生多了,上的课多了,工资还会高一点。好比洗脚妹搓脚,客人多,收入才高,哪怕这个客人的脾气再坏,毛病再多,脚板臭得像夏天酸腐了的肉,只要来了,那就是你的客人。

    范存焉记得第一次上梁婉兮的课,晚上也是经历了一场艰苦卓著的“内战”,又发了高烧,勉强夹起讲义走进教室,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讲话自然也不甚流利。好在梁婉兮对学习兴趣不大,也不在乎范存焉讲些什么,自顾自地一个人看着手机乐,一边聊着微信,一边应和一声“嗯”、“啊”之类的语气助词,范存焉压根拿这个看似乖巧、其实古灵精怪的女生一点办法也没有。

    梁婉兮对上课没兴趣,却是同样得了娱乐至死的精神病。范存焉发现对她知识灌输不进,干脆聊起了娱乐。范存焉别的本事没有,却又几分模仿逗乐的本事,除了脖子短点、肚子凸点,倒是十分神似,特别是那一口流利的长沙话,逗得学生直乐,气氛也显得融洽了许多。

    出乎意外,梁婉兮对范存焉的上课评价却是“十分满意”,这个结果连梁婉兮的父亲也深感震惊,据他所知,他这个女儿从来没有认同过任何一个老师,可对于范存焉的评价却是如此之高,便对整个辅导机构也刮目相看,提出必须要见见这位神奇的范老师。

    范存焉内心惶恐得其实跟小偷刚偷了东西,一颗心慌乱得无处躲藏,可偏偏自己又是主角,躲无可躲,于是在接待室里见到了梁婉兮的父亲梁天赐先生。

    梁天赐单刀直入的问:“范老师,你觉得我加婉兮还有救没救?”

    这话问得直白,知女莫如父,婉兮的学习情况梁天赐当然十分清楚,可他直接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一脸窘迫的范存焉,无疑就是投石问路,另外也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这是每个家长都有的心愿。

    范存焉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面对这样一位精明又睿智的学生家长,他整个过程都显得小心翼翼,简直就像求职时面见主考官、谈恋爱时面对岳母娘一样,哪怕一次小小的失误,造成的失误可能就再也无法挽回。

    范存焉缓缓地道:“我读初中的时候,成绩也很差。”

    “哦?”梁天赐果然上当,饶有兴趣地接道:“那范老师后来又是怎样将成绩赶上来的呢?”

    范存焉准确地套住了梁天赐的好奇心,便索性又挖了一口井,道:“我那时的成绩,没一科能及格的,英语只会abcd,理化都不及格,地理还考过十一分呢!”

    范存焉这也是没有办法,身边没有优秀的人可以出卖,又没有光辉的事迹可以拿来吹嘘,便只能逢人就出卖自己的那点糗事。

    梁天赐笑道:“你这情况跟我家婉兮差不多,她现在也是功课差到每一科都不合格,也就英语还好,能考八十分。”

    范存焉道:“是啊,婉兮其实是个聪明的孩子。”

    梁天赐心情大好,这马屁拍得舒服。谁都喜欢被夸,哪怕是夸自己的孩子,那也是一种荣光,更是容光焕发,直起了身子,问道:“范老师一定得到了学习的秘诀吧?否则怎么又能考上大学?”

    范存焉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也就不在继续卖他的个人奋斗史,道:“我觉得,学习需要有天赋之外,还得要培养学习兴趣。怎样培养学习兴趣呢?那就需要一个善于引导的老师。”

    梁天赐深表赞同地点点头,鼓励范存焉继续说下去。他清了清嗓子,道:“就我自己而言,那年初三我转了校,到了一个新环境,没人陪我玩了,学习也用心了一些。第一次月考,平时物理不及格的我,这次却考了六十九分,啊呀,您知道么?这个分数给了我巨大的动力,这次能考六十九,下次就能上七十,只要每天进步一点点,保不准我还能考九十分以上。我的信心通过这次考试就彻底激发出来了,学习的兴趣也就自然有了。”

    梁天赐不禁问道:“那范老师,你准备如何激发婉兮的学习兴趣呢?”

    “让她虚胖!”范存焉顺口答道。

    “虚胖?”梁天赐表示不解。

    范存焉解释道:“是这样的,梁先生,婉兮呢,现在对学习没有兴趣。如果,婉兮现在每门能考八十分甚至九十分,她还会觉得学习是负担吗?她对学习的兴趣能不上来吗?”

    “可是,范老师有什么办法让婉兮考到高分呢?”梁天赐继续问道。

    “就是我刚才说的:虚胖!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梁先生,我会先给婉兮预学一章的课程,这个课程我会给她把考点讲透,哪怕是多花一点时间,我觉得都无所谓,关键是第一次月考,我要让她自己都大吃一惊。只要有了好的开端,她的学习兴趣就会被激发出来。”范存焉对于自己刚刚才总结出来的这个“虚胖”理论,甚是得意,脸上的肌肉也放松了很多,见梁天赐点了点头,心里更是舒服得如同六月天里吃了个冰激凌,非常爽,又有点意犹未尽的饥渴感。

    “那好,就用这个办法!只要婉兮的成绩上来,花一点钱不算什么。”梁天赐道,“把石老师叫过来,我们算一算一个课程需要多少学费。”

    石翠芳本来就在外面听着,她生怕范存焉这个酸丁给自己捅个窟窿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一块肥肉从嘴边飞走,这事儿自己不答应,校长不答应,连整个辅导机构都不能答应。她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计算器,道:“梁局长,您找我?”

    梁天赐屈尊来到这种地方,其实真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传出去真是个笑话,堂堂一个教育局的副局长,连自己的女儿的学习都搞不好,还有何面目面对芸芸众生(众位师生)?他连忙摆手道:“我的身份就是一位普通学生的父亲,叫我梁先生就好了。”

    石翠芳在梁天赐的对面坐下,用眼神示意范存焉可以走了。可范存焉脑袋一下子仿佛被浆糊糊住了,转不过晚来,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还想继续卖他的那套“虚胖”理论,被石翠芳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两脚,才讪讪地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凭借石翠芳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头,连死人也能给说活了,梁婉兮不仅上化学,还上数学和物理,一年的课程一次性算下来,当场刷卡,缴了四万五的费用。

    这还是辅导中心自从开办以来的第一大单,因为辅导中心的缴费系统联网,单子一签,石翠芳立刻就成了辅导中心的签单明星,连总部的领导也亲自来了“贺电”,通令嘉奖,奖金五十元。

    这事范存焉在心里,却跟喝稀饭的时候咽下一口苍蝇似的,偏偏那苍蝇还咔在了喉管,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憋得难受。

    范存焉熬了一上午,也憋了一上午。直到梁天赐离去,唐菲菲也没提离职的事,范存焉也没问,这事就像翻书一样,轻轻一掀,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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