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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jun 09 18:33:50 cst 2015
“范老师，过来一下！”石翠芳心情似乎不太好，兼之又忙得不可开交：每天上班，都要仔细地替每个指甲涂上粉色的指甲油，再描画一朵一朵的白色小花儿――这可是件细致的活，得一丝不苟，所以她总是抬头的时间都没有。
范存焉走过去，小学生一般地垂眉，讪讪地笑。
“学生反应说，你讲的他不懂，怎么回事？”石翠芳低着头，刚好看得见她疾首蹙额的样子，语气像过山的高速公路，又陡又直。别看这位前台年轻，年纪也就刚二十出头，做这一行却是老资格了，可以算是公司的元老，老板跟前的红人，地位特殊，所以训斥范存焉，算是替老板干活，也就理直气壮。
“听不懂，不会吧？”范存焉心里打鼓，嘴上却耍赖，“二元一次方程，他们初二就学过了。”
“你忘了你自己是谁了吧？你教什么的？你是化学老师，干嘛给他讲数学？你这是没事找事，知不知道？你这人还真是，有病！”石翠芳那张嘴像是一张满月的弓，一连串的呵斥就如一枝枝冷箭，接连命中了范存焉那颗胸腔里如小鹿撞的靶心。陡然间，他被这凌厉的气势给弄懵了，那高八度的语气，那一连串的质问，那句“你有病”，把范存焉的信心一下子全打倒了，差点站立不稳，嘴唇也控制不住一阵哆嗦，变得灰紫，咕哝道：“那个……石老师，他什么都不懂……”
“他要是什么都懂，还来这里吗？他要是什么都懂，还用得着你教吗？”石翠芳摆了摆手，翻了个白眼，厌烦地撇嘴，叹气：“唉，真拿你们这帮人没办法！要是试课失败，你就等着挨校长批吧！”
范存焉被骂了个灰头土脸，好不容易烧了一根烟草聚来的精气神，被石翠芳的唾沫星子冲刷得干干净净。内心的羞愤就同贞节烈妇遇到了流氓，有理说不清，有苦说不出，怒气攻心，偏又只敢对自己发狠，差点就憋出了内伤。
范存焉回到教室，课上得更加沉闷，机械地念完了他的讲义，面无表情地结束了彼此心灵上的折磨，赶紧各自逃之夭夭。没办法，这后半节课范存焉自己状态全无，学生就像新婚又不想嫁的少女，极度不配合，这课自然上得十分艰涩。更麻烦的是，范存焉挨了无端训斥，实在心难平静，这羞愤、恼怒、悲伤，一起在内心交织纠缠，令人心慌意乱。心一乱，就容易犯错误，而且还连续犯了几次错，把简单的知识点讲错了好几处。别看这学生成绩不怎么样，可纠起错来却半点也不含糊，一会漫不经心地说：“老师，这里讲错了。”一会又冷不丁抬头来一句：“老师，我们学校的老师可不是这么讲的。”弄得范存焉心惊肉跳，差点就要怒吼起来：“你懂个屁！”可偏偏还真是自己错了，发作不得，脸上堆着笑，假心假意地解释：“不错，不错，老师只是想考考你，看你会不会。”可一看学生那满是鄙夷和不肖表情，心不由地缩成了一团，汗淋淋的湿了一身。
范存焉是等到学生走后才出教室的。他慢吞吞地摆好桌椅，认真地将黑板擦了好几遍，直到黑板的反光能照出影子来，接着又吹干净桌面上的粉笔灰，差不多了，才拍拍手夹着讲义走了出来。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女人尖声嚷：“我对你们真是太失望了！本来以为你们很专业，可这老师也太离谱了，居然连我儿子都知道讲错了！”
范存焉一听――糟了！莫不是学生的家长？他心中惊慌，忙俯身透过玻璃往外瞄，清楚地瞥见对面坐着一位妇女，看起来显得还很年轻，容貌十分出众。便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才打量出这女人眉毛是画过的，穿戴也十足的贵妇范儿。只是她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眉角稍稍上扬，话也说得甚是尖刻，面色十分不善。
石翠芳的态度跟刚才面对范存焉时简直判若两人，一张婴儿肥的脸，绽放的笑容如四月的桃花，灿烂无比。她起身打了一杯水，双手恭谨地递了过去，柔声道：“敏昊妈妈，您放心，我们的老师肯定是专业的，都是师范大学毕业，刚才上课的这位范老师也是一位很有经验的老师，有他独特的教学方法。您也知道，这些知识他们在学校都学过，老师有时候需要用别的方法给他巩固，才能加深印象。范老师在学校教了好几年书，光优秀教师、教学比赛的奖每年都拿，可能是敏昊第一次上范老师的课，还不适应吧？要不这样，敏昊妈妈，第一次课呢，我们免费，下次课如果还不满意，我们保证换老师，您看怎么样？”
石翠芳的声音柔得让人骨头发酥，听得范存焉绵软无力的四肢也恢复了些许活力了，不禁好奇，继续听下去。
也许是“免费”两个字起到了缓冲剂兼止痛的作用，女人到底是水做的，就算是冰，也抵不住热情。她脸色缓和了些，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却用决然的语气道：“那好，我就再相信你们一次，如果还不行，我坚决要求换老师！”
石翠芳明显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敏昊妈妈，您放心，我们是专业的教育机构，在本土已经做了十年了，如果学生不满意，我们承诺是毫无条件的换老师的，这一点您放心。再说了，敏昊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了，现在的中考可是一考定终生，能不能去到好的学校，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敏昊的化学、数学、物理、英语都得补，不然，要考一所理想的高中，还是有难度的。”
“这个我知道，”说到成绩，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女人，突然声音就低了下来，耷拉着眼睑，道，“这也是我为什么送敏昊来你们这里的原因，虽然我有关系，他想去哪里就让他去哪里，但成绩上不来，我怕他到了高中也赶不上。”
“就是就是！”石翠芳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赶紧接话，“不管怎么说，敏昊要读高中的，他现在这个成绩，到了高中是肯定赶不上的。所以现在必须给他补起来，为上高中打好基础。”
“道理虽然可以这么说，我也不怕花钱，但教学质量你们还是要有保证。如果不行，就给我换老师，不然，我就去别的补习机构了。”
“您放心，保证您满意。”石翠芳忙不迭地口头签字画押，加上一大堆毫无营养的承诺，终于恭送她出了门，捂住胸口长吁了一口气。见范存焉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气又不顺了：“都是被你害的，说得我口舌生疮，才搞定了家长。下次再试课失败的话，我也帮不你了，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谢！”范存焉见石翠芳的脸色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气，这会已经乌云密布，也不敢与她正面交锋，进了办公室，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才觉得浑身的细胞又活泛了些，缓过一丝劲来。从桌上抽出了教科书，埋头看了一会，就有些头昏脑涨。毕竟都十年没看接触过这些课本了，连元素符号和化学式都生疏得很，一个个张牙舞爪，让人生厌，全然看不进去，便干脆打开电脑，看正在热播的《爸爸去哪儿》，心情也跟着萌娃们欢天喜地收拾好了准备出发，不想肩膀被拍了拍，慌张地转过头了，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校长唐菲菲幽灵般地立在身后。
唐菲菲个子不高，全仗着一双连睡觉也不肯脱下的高跟鞋，把身材衬得既挺拔，又火辣。她看起来全身都是肉，好在紧致，被一套职业装修饰得前凸后翘。她阴沉着脸，好像别人该了她钱的样子，眼睛似乎随时都能喷出火来。
“你过来！”她板着脸，高跟鞋踩着地板，发出的声音格外沉重。
范存焉心里发憷，忙关了视频，在桌上随手拿了两张纸，跟着她的屁股来到没人上课的小教室，转身把门关上了。
唐菲菲冷冷地开口问：“说吧，今天怎么回事？”
范存焉抬眼看了看她，也不知道为何内心紧张，紧张到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他有点怕女人，在家里怕老婆，现在又是一头扎进了女人堆里，做课外辅导行业的大多是女人，一个石翠芳已经让人招架不来，这个校长唐菲菲更不是善茬，虽然才大专毕业，可人家正儿八经地当过人民教师，在民办学校当过校长，三中教育挖她过来当校长。她年纪跟范存焉相当，浑身透出一股干练的精气神。
“你就说说，今天试课失败是怎么回事儿。”唐菲菲见他不答话，又说了一遍。
范存焉着急，小声狡辩：“我觉得没什么啊。”
“没什么？你竟然认为没什么？”唐菲菲冷笑，“我听石老师说，家长在前台投诉，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要不是石老师为你圆场，家长恐怕会大发雷霆，告到总部去！这还事小，要是家长往外宣传，跟这个说我们不好，跟那个说我们不好，那我们还有活路吗？”
“是这样的。”范存焉一边在心里打着腹稿，一边字斟句酌道，“这个学生学习成绩太差了，学习态度……又不够端正，做练习的时候，我发现他连解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都不会，于是我就想给他讲一下……”
“你怎么老是从别人的身上找原因呢？为什么不知道反思呢？你教得方法对吗？你自己就没一点问题吗？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我想，这道理不用我来教吧！”唐菲菲没等他说完，立即打断了他的话。
范存焉被训，心里突然觉得很不爽，不管怎么说，论年龄，他也比她大了许多，怎么就不懂得珍重一下别人呢？这种逆反情绪一旦扩散开来，就跟埃博拉病毒一样，破坏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变得不可控制。他于是挺了挺肚子，往回顶了一句：“要不，你来教？”
这话好比一滴冷水，溅到唐菲菲那烧得火热的油锅里，“滋”地响了一声，一簇看不见却更感觉得到妖异的火苗腾升起来，她铁青着脸呼地站了起来，指着范存焉，冷笑道：“好！范存焉，你有种！你看看你，这副德性！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了，一事无成，还跟个十七八岁的人一样，正事干不好，上班看视频！你今天有本事跟我叫板，明天我就有本事让你滚蛋！”
“滚蛋就滚蛋！”范存焉也火了，将手里快捏出水来的废纸朝唐菲菲的拉黑了的脸狠狠地甩了过去，吼道，“他妈的老子还真不干了！”摔了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唐菲菲不知是眼角被纸划到，还是伤心，眼眶通红，眼泪如一汪潭水，快决了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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