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 涤亲溺器（三）

    傍晚, 客栈上方飘着袅袅炊烟, 掌柜倚在门边待客来。

    近日生意不景气，客栈掌柜闲到犯困, 打着哈欠迷迷糊糊一瞅，终于来了一单大生意, 顿时精神了。

    带着小二迎上前去, 掌柜招呼问道：“小店茶水房间都有, 客官可要歇息歇息？”三辆牛车连成一串, 这架势，这行李, 定是囊中丰厚的人家, 出手多半能大方些。

    在最前方赶车的獬獬见这客栈规格中等, 瞧掌柜伙计面上和善待人客套，心下满意, 应道：“也好。”下了车，问过住宿饭菜价钱, 订了四间房两桌饭菜, 让伙计牵好牛车喂些草料, 回过头接牛车里的人们下车。

    孩子们早就憋闷，奈何爹娘不让他们出去，聚在一起尚有胆量，将他们分开便都成了闹不起哄的猴子, 委屈巴巴或看书或睡觉, 一听爹爹说能出来, 立刻接连从车里跳出来，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一个、两个、三个……一连七个男孩，顿时整个客栈门口都感觉被站满了。幸而客栈掌柜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面色如常引着孩子们进屋。

    将要转身时，看见车上又下来一位抱着娃娃的妇人，掌柜忍不住对獬獬真心诚意道：“客官好福气。”哪像他，年过三十才得一独子，千顷地里一根苗。

    獬獬也懒得客套，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旁人都认为多子多福，只有奚桐和獬獬总在发愁这么多孩子该怎么养。

    獬獬心里苦，但是他不能说，说了没人信，还会被认为矫情。

    赶路时风尘仆仆，奚桐抱着小闺女最后下车，没了颠簸之感，身心舒畅。

    一大家子暂且休憩。随行人员不多，奚桐做主，只带了奶娘夫妇，黄家的孩子大半吃过这位奶娘的奶，对她较旁的仆人而言多了几分尊重，平日都喊“兰姨”，春兰这原本的名字反倒喊的人不多。

    春兰的丈夫忠叔自小在黄家长大，为人勤恳憨厚，自老爷步入官场以来，常年随老爷外出赴任照料其衣食起居。奚桐想着小妹年幼，离不得奶娘照料，又不忍他们夫妻二人聚少离多，索性一同带着。

    总算有了歇脚的地方，奚桐坐在客房床边，仔细为小妹掖了掖被角，见这孩子睡得香甜，轻轻点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家中人人都被晃得头晕心烦，偏偏只有你可着劲儿睡，跟头小猪似的。”

    春兰洗完衣物晾晒好，笑着说：“小姐是个有福的，能吃能睡没什么不好。”

    奚桐心中估算了下这些日子的花销，暗暗咂舌，将孩子托给春兰看管，出门寻獬獬去了。

    “莫要乱跑，当心拍花子，他们最喜欢捉你这般年岁小模样好的小郎君……”大哥黄大临又在苦苦劝诫小弟黄仲熊，奚桐路过时远远看一眼，不晓得是不是取错了名字，这仲熊当真非常熊，治不好管不住的那种。

    老二黄庭坚搬个小木头板凳端坐在一边，沉浸在随手拿来的一本书中，既不想同大哥那样操着老妈子的心，又不屑于跟那群皮猴子为伍。

    黄大临见到这一幕，刚刚枯竭的话语又有了涌现的灵感，同弟弟们念叨：“你们看看二郎，他的功课学业都是下了苦工的，赶路时在车上读书，休息时在客栈也读书，你们若是能学得二郎三分多让人省心。”

    身在角落却处于话题中心的黄庭坚：“……”好嫌弃大哥的啰嗦弟弟们的聒噪，但是他不能说。

    奚桐猜也能猜出黄庭坚这孩子在想些什么，扬起嘴角走开。

    近来赶路的人不多，客栈生意萧条，掌柜寻见獬獬这看着顺眼的客人便忍不住聊闲话侃大山。

    从天南聊到海北，獬獬和客栈掌柜一个学识颇丰一个见识颇广，说话很是投机，彼此都有些相见恨晚之意。

    健谈的人凑在一起，那架势恨不得秉烛夜谈，然而天色已晚，孩子们都要睡了，大人只好各回各家各哄各的娃。

    难得找到一个说话投机的人，却不得不打断，獬獬叹道：“孩子多了真是干什么都不方便。”

    客栈掌柜感同身受，带着几分哀怨道：“说的不错。像我家，明明是我情投意合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没干些什么，也要像偷情一样躲着孩子。”

    獬獬：“……”这话他是真的接不下去。

    手中捧着书本路过的黄庭坚眼睛一直盯在书上，口中低声嘀咕：“还要如何方便？难不成家中每月都有兄弟过生辰才好？”

    虽是低声，恰好传入屋内两人的耳中。客栈老板的脸色很复杂，獬獬的心情也很复杂。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地方，奚桐不等春兰来扶，掀开帘子跳下车，振臂一呼：“孩儿们，咱们到地方了。”

    门前顿时闹哄哄的。

    一群熊孩子蹦蹦跳跳推开门涌进院子看新居，唯独老二黄庭坚淡定着脸摇摇头，屋子又不会跑，不必毛毛躁躁。

    大哥黄大临站在中间一手捞住一个弟弟，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操心道：“慢些走，莫要磕到绊到。”

    听话放缓脚步的黄庭坚猛地一顿，站在原地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他刚才是不是跟着这堆猴子一起跑了？他怎么会跑？

    偶然间被带偏的黄庭坚强行将自己掰回正常状态，身姿挺拔，目不斜视，举止不急不缓，是那种如果年长些都能直接被拉去相亲的仪态。

    奚桐望见格格不入的二儿子，轻叹一声。

    獬獬不解，凑到奚桐耳边低声询问：“孩子们好好的，教授叹什么气？”

    奚桐道：“你瞧老二站在兄弟当中，像不像是鹤立猴群？”

    “噗嗤。”獬獬没忍住笑了出来。

    奚桐语气中带着点淡淡的愁，“就算鹤立猴群，那也是不合群。不合群可不是什么好事。”

    獬獬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心倒很大：“也不一定是坏事。前路漫漫，暂且走着瞧。”

    外表云淡风轻的黄庭坚想着方才不经意间回头看到的一眼，心里疯狂吐槽：啧啧啧！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说话还要咬耳朵，算了，看大哥就知道弟弟们是来讨债的，左右债多了不愁。

    安顿下来的第一天，奚桐和獬獬决定带孩子们出去吃一顿。

    正是午后，街道小巷居然也十分热闹，奚桐带着孩子们乱窜，只留下獬獬和黄庭坚在身后慢悠悠跟着。

    不一会儿，两人无奈看着自己双手拿着的一堆小玩意儿，再看看兴高采烈的奚桐和孩子们，轻笑又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