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涤亲溺器（二）

    清晨的溪边弥漫一层薄薄的雾, 远远望去, 田野牧童隐约可见，颇有田园乐趣。来拜访姐姐一家的李常见此情此景甚是喜爱, 兴致大发，索性下马步行悠然观赏。

    待到了门前, 衣衫下摆被清晨的露水打湿, 李常微微苦恼, 这回定然又要被姐姐唠叨。

    李常是家中老幺, 从小被哥哥姐姐护着长大，一副孩子心性，做事往往凭一时兴起就去做了，然后被哥哥姐姐轮番劝阻教育。

    一如既往被迎进门, 李常见姐姐一反常态没唠叨不说，甚至没怎么搭理他, 默默步子跨大一些，腿抬高一些，好让被沾湿的鞋子衣角更为明显。

    李常心中嘀咕：还没看见？不应该啊。难道是旁人说的一孕傻三年？不对。这话若是真的，姐姐二十年都别想清醒过来。

    想看不到都难，奚桐直来直去问道：“你步子迈这般大，可是有什么急事？”

    “……”李常瞪大双眼, 姐姐你变了, 果然有了一群小外甥和外甥女, 眼里没他这个弟弟了。

    “唉。”奚桐的口气半是无奈半是宠溺, “你年岁渐渐大了, 考中进士也是五年前的事，于家里人而言，早已能独当一面。莫要在做小儿姿态，你不照顾好自己，又怎么能照顾好家室。要让爹娘和兄长姐姐们放心。”

    李常低着头，听不见姐姐的唠叨他心里不自在，这下听见了他心里也不自在，好在没说几句姐姐终究还是关心他，叮嘱道：“你随我去换身衣衫，莫要着了凉。”

    领着李常去客房，奚桐很是敬佩这个便宜弟弟，“也不知你一大清早做什么去了，早起伺候的田地的老农也不会将自己折腾成这样。”

    李常摆着一张笑脸跟在姐姐身后不吭声，认错态度很乖，下次仍不悔改。

    知晓弟弟的脾气，奚桐找齐衣服鞋袜，说道：“都是你姐夫没穿过的，鞋子估摸大了些，你凑合着穿。我去看看你外甥女，收拾好了你自己玩去。”

    方才奶娘说小女儿不知为何吐奶，獬獬已经去请大夫，奚桐也不放心，急忙去看看。

    左右整个家里没人不认识李常，关系太近的客人不必奚桐费心招待。于李常而言，若是姐姐对他太过客气反而显得生疏。

    换好衣衫鞋袜，李常熟门熟路径直往书房走去，黄家藏书多不说，书房里还有他那一串小外甥，活泼热闹。

    蹑手蹑脚躲在窗户下偷窥，果不其然只有大外甥和二外甥捧着书本如痴如醉沉迷其中，三外甥和四外甥这一对双胞胎不仅长相相似，动作也是神同步，一会儿抠抠桌子，一会儿掏掏耳朵挠挠头发，除了书本旁的事物都能引起他们的兴趣，除了书本旁的东西都很好看。最小的五外甥六外甥趴在书桌上呼呼大睡，一个打起小小的鼾声，一个嘴边流着口水。

    瞅见大外甥黄大临起身走到五弟六弟旁边，抬起手……黄大临背对李常，李常本以为大外甥会把弟弟们喊起来，待黄大临直起身子，他才发觉黄大临只是为六弟擦拭口水。

    擦完口水，黄大临脱下外衣盖在两个弟弟身上。他今年十岁，身量长得足，外衣又宽大，将两个娃娃盖得严严实实。

    黄大临年纪不大，带娃经验相当丰富。没办法，旁人家对新婚夫妇贺喜都道子孙满堂三年抱俩。三年抱俩不算稀奇，以三年抱俩的效率坚持十年相当少见，小小年纪的黄大临对于帮孩子喂饭盖被子这种小事熟练得很。

    这群外甥，最懂事的自然是从小照顾弟弟的大郎，但李常最喜欢的是聪慧过人的二郎黄庭坚。他自己二十多岁中了进士春风得意，论起读书的天分，却自认为远不如二外甥。

    天分比你好的人让人嫉妒，天分比你好又比你勤奋的人让人佩服，对于这个外甥，李常只能暗叹：比不得，比不得。

    黄庭坚七岁时写牧童诗：“骑牛远远过前村，吹笛风斜隔岸闻。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算尽不如君。”八岁时送别人赴举离去，写诗赠送：“万里云程着祖鞭，送君归去玉阶前。若问旧时黄庭坚，谪在人间今八年。”

    李常对这两首诗分外喜爱，坚定认为二外甥日后了不得。

    同样坚信自己日后了不得的黄庭坚终于翻完最后一页，将书本放到书架原处，伸了个懒腰，一歪头，敏锐发现趴在窗户下偷看的舅舅。

    被发现后神色如常，李常走进书房，和外甥们一一打过招呼后问二外甥：“二郎，读书如此用功，可觉得辛苦？”

    黄庭坚真诚道：“尚可。爹娘让我们过几日去青州，我将这些书本背熟，免得路上还要带，麻烦。”

    李常望着身后几个书架的书，很是惊讶：“这些书，你都能熟记？”

    黄庭坚自信道：“舅舅可以随便考校。”

    贪玩的熟睡的此时都围在黄大临身旁，精神得不得了，兄弟们站成一排为二郎鼓劲。

    背手踱步，李常随意道：“君子之道：淡而面不厌，简而文，温而理…”

    黄庭坚接道：“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李常蹲下身，翻捡最角落里的一本书，站远几步，随手摊开某一页，念道：“夫礼，辨贵贱，序亲疏，裁群物，制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

    黄庭坚毫不犹豫接道：“名以命之，器以别之，然后上下粲然有伦，此礼之大经也。”

    李常再考，黄庭坚再答。

    过了片刻，李常终于放弃。他倒也不是答不出来，但是未必有二外甥这般顺畅，李常一面为外甥天资过人开心一面又暗叹自己被一个孩子比了下去。

    见到二郎果真赢了，兄弟们觉得与有荣焉，一个个昂着头露着笑。

    “不对。”李常这才反应过来，“你背完了也要带书过去，不然大临他们读什么？”

    黄庭坚一本正经道：“那也不必带着许多，他们又读不完。”

    无可奈何的李常：“……”总觉得二外甥以后会被打。

    笑容荡然无存的兄弟们：“……”突然有些想打人！

    此处热闹奚桐没看到，确认小女儿没有事，她正忙着和獬獬打点行李，准备上任。

    宋朝对于官员的待遇很不错，獬獬的俸禄不低，然而人情往来、孝顺父母、养七个孩子……奚桐扒拉算盘一算，没钱了！

    积蓄还有，但是扣除路费，待到了青州就只能缩减开支勉强度日。

    难怪以往上任将年幼的孩子全都留在老家，路途颠簸影响学业不说，孩子们的开销也是一大原因。

    思索片刻，奚桐支着下巴问：“獬獬，有没有什么办法来钱快？”

    獬獬眼珠子一转，兴冲冲道：“抢劫啊！”

    “……”奚桐不回话并且对他翻了个白眼。

    獬獬劝说道：“咱们还没抢过呢，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喊着多霸气。再说了，宋代山大王很多的，水浒传是怎么写出来的，艺术来源于实践。”

    奚桐打断獬獬的一时兴起，“那样太慢了。还是直接卖孩子算了，反正那么多，不差一个两个的。”

    獬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