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芦衣顺母（一）

    仲间自幼家境优渥, 父疼母爱，回到老家又有祖辈和各家亲戚照看，日子逍遥自在。若说安逸的生活有什么瑕疵，那就是亲戚太多了。

    家中随意来个人, 阿爹说这是自己的叔父。街上随意遇个人，阿爹说那是自己的伯父。

    仲间无法理解只爱在那一小片山间地头上闲逛的祖父祖母哪里来的这么多子侄？不过，估摸着祖父祖母自己也不知道。

    “阿爹, 怎么咱家有这么多亲戚？”终有一日，仲间忍不住苦恼问道。每每阿爹宴请亲友，仲间奉茶就要奉上半天。而且阿爹请客只能在山中野外请，名曰游玩赏景, 实则是因为家中那点地方根本坐不下。

    “呃……”仲由挠挠头, 带着些尴尬道：“夫子的弟子实在太多，我也没有办法。”

    那么多人，大家都是师兄弟, 跑来喝杯茶吃顿饭, 他能说“不”吗？遇到相识之人，坐下来谈个天说个地，他能拒绝吗？

    仲间：“……”好像说得有道理。

    与人来往多了也有好处, 认识的人中总有对自己胃口的。

    仲间今日便遇到一位甚是有趣的叔父，不与旁人高谈阔论, 陪他这无知小儿在溪边说故事。

    溪水清澈, 浅处可见游鱼, 仲间与这位叔父相对而坐, 这位叔父同他追忆少年往事，仲间听得兴起。

    “我那时也正是你这般年纪，要陪父亲外出访友。冬日寒风凛冽，如尖刀割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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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奚桐和獬獬带着年幼的仲夏出门做生意，忽遇大雪，一行人被堵在路上。

    鹅毛般的雪花很快淹没脚面，呼出气息仿若飘出白雾，鞋子湿后双脚被冻得刺骨。四周尽是洁白，踩在雪上会有细微的声响。

    当时他们跟着一支贩卖药材的队伍一起行走，见雪下得着实大，只好在一个偏僻贫瘠的小村子里借住落脚。

    坐在屋内围着火都能感到扑面而来的寒气，“这该死的鬼天气！起码要待上两天了。”队伍头子常五是个络腮胡，去年从战场上受伤回来，带着退下来的兄弟闯荡养家。

    战场上回来的人，就算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总有些这样那样的毛病。虽然他们看起来五大三粗彪悍健硕，但多半损耗过度身有内伤。

    拴毛驴的赵渠一瘸一拐的回来了，一行人赶紧给他挪个位置。

    “今日腿怎么样？”奚桐站起来递过一碗汤药问道。

    赵渠沉默寡言，每日说话也说不了几个字，只道：“不疼。”回答过后才接过汤药喝下。

    队伍里其他人都大喜过望，离开要命的战场也不一定能活得好，他们最忧心的就是赵渠，天冷时一条腿总是疼的发颤，战场上铁骨铮铮的汉子只能躲在角落里青筋直跳额头冒汗，尤其是在阴雨大雪的天气。

    若不是这一对夫妻有治病识药的本事，他们也不愿意带这样的累赘。一对夫妻看起来就没有自保之力不说，还带着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女孩。

    借住的这户人家有七口人，房屋也多，腾出两间给过路的行人不算拥挤。

    “多谢老人家给我们歇脚之处，不然这一大帮子人还真不知该如何熬过去。”队伍里的一个汉子谢道。言情

    老人家摇头摆手，说道：“不过是两间仅能挡风的陋室，还收你们的东西，老朽真是……”老人家在村子里住了大半辈子，生性淳朴，从不占人便宜。

    “老人家切莫这么说，出门在外全靠旁人帮忙……”这个汉子善于交际，代替整个队伍同别人打好关系。若是有扯皮谈价之类的事，他自己也是当仁不让。

    奚桐和獬獬跑到河边打水，他们打水是要做饭煮汤所用，虽然河里的水不一定有多干净，但他们还是不喜欢直接用雪水。

    水井在有些地方也是稀罕物，这个村子里便是大多数人家都没有。有的人家用水索性直接煮地上的雪，就地取材，省时省力。

    仲夏在不远处望着他们，出门在外，不放心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外。

    漫天大雪之下，仲夏可怜巴巴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生活不易，多才多艺。”獬獬弯腰叹道，“果然才能都可以转化为生活中的底气啊。”

    “又要识药材又要治病，又要打猎又要养家，哪里需要补哪里。唉，这还真不是人干的活。”奚桐庆幸道，“还好獬獬你不是人。”

    獬獬正点着的头一顿，教授这是在埋汰自己呢，偏偏他还无言以对。

    “喏，朝那儿看。”獬獬还没回怼，就见教授昂着下巴指向左边。

    獬獬扭头望去，不远处的河边，一个少年脸颊双耳冻得通红，头发微微凌乱，正在弯腰打水。

    那少年衣衫单薄，弯腰打水的动作略显迟缓，分明是最好的年纪，身影却显出沧桑之感。

    顺道一齐回村子里，獬獬提着桶，奚桐牵着仲夏对那少年打招呼问道：“不知小兄弟姓名是？”

    “闵损。”少年话不多，许是冻得很了，说两个字牙关都在打颤。或是感觉对人冷淡失礼不大好意思，少年对他们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奚桐眉间一挑，暗想：这孩子还挺容易害羞。

    这场大雪来的突然，少年身上明显还是单衣，一桶水提着尤为费劲。

    “我们一行人借住张老汉家，相逢即是缘，眼见天寒，小兄弟不如去喝碗热水？”奚桐热情邀请道。

    闵损犹豫不决，直到走到张老汉家门口才回答：“打扰了，多谢两位叔叔婶婶。”

    奚桐和獬獬交换一个眼神，这孩子还挺自来熟。闵损放下木桶，走进屋内。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家，闵损以前也来过这屋子，但是人不一样，闵损一点熟悉感也没有。

    奚桐盛出一碗汤，笑道：“先暖暖手，再慢慢喝。”他们随行都带着碗筷和瓦罐，不论在哪儿都不会落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闵损一笑，接过碗也不嫌烫先喝一口。

    奚桐看少年通红的双手，琢磨现在这手到底是被冻红的还是被烫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