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恣蚊饱血（二）

    穷的日子有穷的活法, 想方设法填饱肚子，费尽心思找寻出路，一日日地熬，等着苦尽甘来。

    猪的吃食好办, 山上的猪草，家中的麦麸，田间的野菜, 只要是猪能入口的就倒进锅里煮一煮熬一熬倒进猪槽，吴猛最喜欢哼哧哼哧迈着小短腿提着半满的木桶给猪喂食。

    看猪吃的这么香，就知道它的肉吃起来一定也很香。

    相比其他人家的猪饥一餐饱一餐还总吃泔水，吴猛的猪过得很幸福。村里邻人虽对吴家养猪过于精细感到不解, 没听过十里八村有谁给猪专门熬食挖菜的, 但终究是别人家的事，吴家的境况他们也都知道，对猪过于在意也可以理解。

    来找他玩的小麻子问道：“你帮猪喂食比给自己找吃的还上心呢, 不至于。”他爹娘就常告诉他管好自己的腿和嘴就好, 不要跑丢了，不要乱吃东西，旁的家务活都不用他干。

    小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长大。

    小麻子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长得很好，一个能抵吴猛两个宽。

    被小麻子用怜悯的眼神看着, 吴猛理所当然道：“它多吃一天的食, 我就能多吃一口肉, 至于得很。”

    吴猛做梦都是自己的猪养成房子那么大, 他和爹娘一整天什么都不干一直吃肉。

    小麻子想了想，这话说得对，也举起小胖爪帮着小伙伴提桶。

    天边的云时散时聚，眼下懵懂的孩童终将长成劲松挺竹，离开这静谧贫瘠的乡间，直面广阔的天空，迎接数不尽的狂风骤雨。

    天色未亮，新盖的猪圈离住房只有几步之遥，奚桐在屋里睡个觉都能被猪打呼的声音吵醒。醒来的奚桐揉着眼睛听着呼声，内心很是温暖幸福，这不是猪的呼声，这是钱和肉的呼唤。

    家中有一盏油灯，因为买不起灯油闲置已久。劳作一天，傍晚时吃过饭后，而后小门一关，一家人围着缺了一角的小旧木桌商量生计。

    “一文，两文，三文……十一文。”吴猛抬起萌萌哒的小脸，开心的说：“爹爹这个月挣了十一文钱，够买好多肉。”在这孩子的眼里，钱和猪的唯一作用就是能够换肉吃。

    十一文钱，他以前都没数过这么多的钱。

    这个家一年吃不到一次肉，前两天何大麻子家杀了一只得了病的大公鸡，奚桐看见自家崽儿蹲在人家屋后闻味儿闻得腿都站不起来，这让身为人母的奚桐很是羞愧。

    “崽儿，明儿个帮娘做活，娘不会饿着你的。”奚桐搂着儿子的肩膀，认真道。不就是钱嘛，谁还没点儿生意经咋地？

    吴猛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他以前三天两头饿肚子，有时候饿到肚子发疼，也就是这个月好了些，娘亲为什么说她不会饿着自己？

    虽然心里不明白，但吴猛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为娘亲鼓劲道：“家里以后一定能像小麻子家一样，杂面糊糊管饱。”

    在吴猛的心中，能让家里吃成这样已经是父母很厉害的表现了。

    奚桐：“……”是这娃自己没志气还是他觉得自家爹娘没出息？

    獬獬低头捂脸，没面子啊没面子！

    三只猪被吴猛取了名字，大些的公猪叫肥肥，小些的公猪叫胖胖，唯一一只母猪叫香香，充分体现了吴猛小朋友对未来生活的美好盼望。

    农户家中都有存粮，日子若是过得好些还会养几只鸡攒些鸡蛋。

    清早奚桐带着吴猛到胡大根家中，他家年初遭灾，胡大根上山打猎伤了腰，家中如今的进项只有胡大婶带着孩子挖的野菜和家中母鸡下的蛋，奚桐就买了十个鸡蛋，一块布就能兜起来。

    鸡蛋不多，吴猛用闪闪发光的眼神盯着，一路小心翼翼搂回家。

    “娘亲，今天家里吃鸡蛋吗？”吴猛问道。

    “不是。”奚桐摇头道，看着吴猛失望的小眼神又说：“娘亲用它赚钱，再买肉吃。”

    顿时，奚桐觉得儿子的眸子里散发出万丈光芒，差点没闪瞎她的老眼！

    只要长相好，瘦巴巴的孩子也能萌翻人，“可见不管什么世界都是看脸的。”奚桐低声喃喃自语。

    对着鸡蛋傻笑的吴猛：“……”娘亲又在说啥？20

    路口的树荫旁新搭一个茅草棚，几名闲汉和一堆孩子或蹲或坐，聚精会神听着獬獬侃侃而谈，时不时三两行人路过，驻足片刻而后离开。

    右手边一块木板，左手边一壶凉茶，说到精彩处拍一下木板，引人猜想时喝一口凉茶，獬獬的架子摆的很足。

    “这匡衡凿壁偷光，大家以为可不可取？”獬獬说完凿壁偷光的故事后抛出个问题，趁机喝口凉茶润润喉咙。

    “当然了，家里的大人都说读书好，他们还说匡衡一心向学，是读书之楷模。”一个看过几本书的半大少年说道，身旁的人也都点头附和。故事有的孩子没听过，但他们也都知道读书是没错的。

    说了一段日子，獬獬已有自己的固定听众，这半大少年就是固定听众之一。

    獬獬故作高深否定道：“非也非也。”

    “这匡衡凿个洞，不费一文钱有了灯光，那他的邻居呢？自家的灯光在不知道的时候被占了不说，好好的墙壁上还多了个窟窿。”见众人若有所思，獬獬接着道：“不问自取视为偷，不是自己的就不应该拿，哪怕是灯光也是一样。读书是好事，好学之人向学之心常常被称作美谈，但是人品不好，读书做了官也做不到造福百姓，反而会祸害更多的人。”

    这般说法与家中教导的不一致，先前开口的半大少年思虑片刻，有所感悟，“由小见大，凿壁偷光，到底是占个‘偷’字。”

    獬獬点点头，肯定少年的说法。就喜欢这种搭腔的，少年，我很看好你呦。

    “旁人都只道匡衡小时偷光，却不与小辈们说他长大后贪污误国，祸害百姓，不过是为了让小辈们学习上进之心。可依我看来，这凿壁偷光并非美谈，向学之心可嘉，但手段不可取。”獬獬道。

    “这匡衡所为既有错处，可长辈们为何都要我们学他？”少年接着问道。

    獬獬略一思索，组织好语言说道：“那你可知孔子为何能成为孔子？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明事理，能取舍，方有所得。”

    听书的一些人若有所思。獬獬说故事与别处不同，最爱捡那些背后的，阴暗的，反面的事迹来说。旁人的夸赞到了他这边，非要把利弊因果分析个透彻不可。

    按照奚桐的说法，哪怕只是说故事，也要有自己的特色，与别家的不同才能让听众印象深刻。

    下午，奚桐提着个食盒带着吴猛过来。午后阳光最烈的时候听众也最少，只有两个小毛孩坐在地上听得津津有味。

    獬獬很是感动，教授也知他辛苦，还特意带吃食来犒劳慰问他，真是客气。

    茅草棚子里有一个破桌子，上头只有一壶早已凉透的白开水。起初二人也动过卖茶水的念头，奈何这年头连小孩都分外朴素持家，宁愿一头扎进半里外的小河边也没想过花钱买水，还有一些人有备而来，随身带着装水的竹筒或水囊，他们准备的水只有獬獬自己一个人喝。

    奚桐把食盒放到破桌子上，摆出两盘鸡蛋糕，乐呵呵道：“一文两块，算账千万别算错了。”

    望着奚桐和吴猛的小脸，高估了自己在他们心中分量的獬獬：“……没问题。”

    两盘也只有二十块鸡蛋糕，奚桐拿起一块递给吴猛笑道：“吃吧。”

    吴猛朝爹娘咧嘴一笑，跑到一边蹲下慢慢啃。

    獬獬见吴猛啃的欢快，这鸡蛋糕做的诱人，手慢慢向盘子移去，被奚桐一巴掌拍回来，“接着说，你看那俩孩子还等着听呢。”

    鸡蛋糕到傍晚也没卖完，剩下三块平均分了，獬獬吃着想了半天的糕乐呵呵道：“那少年的脸色都青了，他可是出了名的抠，从他手里挣几文钱可了不得了。”

    听书的少年家境不错，同时也继承了父辈的敛财之道——抠，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三份的那种。

    说书说得好，听众去得早。少年下午一到就见吴猛吃鸡蛋糕吃的特别香，那两个中午留下的孩子也商量着合买两个，和吴猛一块啃。

    瞧着价钱不贵，少年本就买了两个边吃边听，哪知一吃味道甚好，吃完两个又两个，中间还向獬獬讨口茶水。等到故事说完，少年准备回家时摸摸钱包都空了，不由自主变了脸色。

    回到家中，吴猛一溜烟儿跑到猪圈照看自己的小猪，奚桐和獬獬合力做饭。

    “说一天的话太累人了，这活儿不好。”獬獬有气无力说道。

    “你把自己当成老师，每天都要去讲课，老师可多了去了，这样一想是不是就好了。”遇到难受的事情只要想到别人也是这么过的心里就会好受很多，奚桐安慰道。

    那些经历虽然久远，奚桐也依然记得没有扩音器时自己站在讲台上喊一整天，怀里一直揣着一把润喉糖。

    “咦？好像是好多了。”獬獬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