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孝感动天（六）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希望的种子撒下, 灌溉农人的汗水和心血, 悉心照料，时时牵挂, 才能用双手刨出果实，得到收获。方方正正的田地里，村民正在收割，奚桐也带着瞽叟和象挥汗如雨, 弯腰低头，后背留给太阳炙烤，汗水湿透衣衫, 额头沁出的汗珠滑落，模糊了眼眶。

    “不成，我干不动了。阿爹阿娘, 让我歇歇。”象受不住, 擦了把额头鼻尖上的汗, 一把瘫坐在地上, 喘息着道。

    “这都是粮食啊，收一把你就能多吃一口。如今不收完，你饿的时候可就没得吃了。”奚桐动作不停，说出的话语像是诱惑白雪公主吃苹果的坏人, 问道：“再想想, 你真不干了？”

    象本身就不大坚定, 低头摸了摸肚子, 抬头一眼望去，附近的地里都是弯腰劳作的大人孩子，握紧石刀站立，打起精神来接着干活。

    这块田里种的是稻子，大热天还要赶着时辰收，生怕什么时候突然来阵雨，田里的收成就要打个折。夏日的雨来得急，种田的人最怕天公不作美。

    家中的田不算多，只有这么几块。然种田不易，瞽叟时常挑水，奚桐三天两头来田里拔野草，如照料孩子般看着它们慢慢长高，抽穗，由绿变黄，这些稻子才能黄灿灿长成这般讨喜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我腰要断了……”象挤眉弄眼，嚎道。

    奚桐不理，瞽叟也跟着假装没听见，低头干自己的活。

    不多时，“哎呦喂，我胳膊好酸。”象甩甩胳膊扭扭脖子道。阿爹阿娘依旧没理，倒是不远处的乡邻往这儿多瞟两眼。象虽小，却很好面子，当下老实了一会儿，不肯再出声闹笑话。

    奚桐看象固执的小表情，咬着嘴唇坚持不笑。这孩子也忒傲娇爱闹别扭了。

    清净了片刻，这回象嘴上倒是没出声，可肚子里传出一阵声响，“咕噜噜噜……”

    象偏黑的脸上难得显出些红来，低下头忙去拿着石刀收稻子，做出一副专心干活无暇分心的样子。

    瞽叟眨眨眼睛，说道：“象他娘，这也累了半天了，咱们今天吃什么？不然让象先回去吧。”

    象抬起头来，他饿得连稻子都想塞嘴里，满脑子都是吃食。饿的时候不觉想起会捕鱼能干活的哥哥，要是舜现在回来站到他眼前，他决定再也不说他是克死亲娘的倒霉蛋了。

    奚桐看了眼天色，烈日炎炎，太阳让人无法直视，看一眼就晃得头晕，摆摆手道：“今天干了不少，象把那堆稻子拿到家里脱壳，等会儿我们回去做饭。”

    象瞬间腰不疼胳膊不酸，跑过去搂着那堆稻子一路飞奔回了家，生怕阿爹阿娘反悔，把他拴在这太阳下连棵树都没有的田间。

    “小心些，别跑太快，当心摔着。”奚桐提醒道。

    象头也不回，“知道了。”

    直起腰来，瞽叟看着越远越小的背影不禁称赞，“小年轻的精力就是好，羡慕不得。”

    “象他娘，咱们歇歇吧。”瞽叟在象面前装的还行，实则全靠憋着气在忍。这稻子高矮不齐，东一根西一把，石刀不够锋利，有时全靠蛮力在扯，瞽叟的后背都汗湿了。

    汗水沿着奚桐的下巴滴落，手中湿滑，越来越难握住石刀。

    “再坚持一会儿吧，我们要给象做个榜样，为人父母若是不能勤劳能干热爱粮食，又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子女懒惰不务正业？象这孩子太聪明，学好容易，学坏也容易，改邪归正却难，且慢慢来吧。”奚桐喘着气说道。

    “象又不在，这小子指不定在哪棵大树底下乘凉呢。跟他较劲认真简直就是跟自己过不去。”瞽叟道。日子本就难过，何况象本性难移，他们偷懒一会儿又不是什么大事。

    “父母也是子女的老师，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不是胡口乱说出来的。”奚桐认真道：“你要是受不了，自行去那边歇着吧，不用管我。”

    瞽叟当下一怂，教授是不会轻易生气的，立时改口道：“……我不累，我爱种田，劳动人民最光荣。”

    象果真躲在树下，一堆稻子拿绳子捆了扔在一边，夏日里树下要比屋里还舒服，枝叶繁茂的树下本就阴凉，一阵阵微风拂过，舒坦的他都想闭眼眯一会儿。

    肚子好饿，象想睡一会儿，反正回头阿爹阿娘回家自己也会做吃的。

    “我这样，是不是不好，阿爹阿娘在等着我，回头等不到该怎么办？可是躺下真舒服，不想起来，比在家里都舒服。”象绕着手指纠结着，不知怎么才好。

    有邻居见象瘫在树下，好心提醒道：“象，快些回家做饭吧。”

    象想了想，当真站起身来抱着稻子往家中方向走去了。

    提醒象的邻居不敢置信，摇头轻声感叹道：“真是想不到，我居然有一天能劝动象。”

    眼见这块田收了大半，瞽叟终于将奚桐劝了回去，天色也不早了。

    “今日累成这样，象在家中一定没做活歇着呢，咱们回去吃什么……肉只有一碗肉泥，野菜就剩一把，米还在稻壳里待着……”瞽叟跟在奚桐身后喋喋不休。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一个人把那些稻子都搂回去。我不动手，象也不会帮你的。”奚桐站定扭头，嘴角上挑，笑眯眯威胁道。

    今日割好的稻子整齐捆绑好堆在田埂边，等到回家吃饱了有力气在一同抱回去。民风淳朴，除个别顽童捣蛋外可称夜不闭户，那些稻子奚桐自是放心，那个捣蛋的顽童还是自己家的，何况象若是能将那些稻子偷运回家，她一定会高兴地睡不着觉。第五

    未进院门，两人便听见院子里传来沉重的敲打声，奚桐好奇推开门一看，象正用杵臼舂米，此时自然没有那么好的工具，不过是一个中间凹进去的石头，象拿着一根大棒槌不停敲砸稻子，米粒就会慢慢蹦出来。

    瞽叟没想到象居然那么认真，刚刚还说过他的不好，此时更是转过头望天假装欣赏白云，都不好意思看象。

    象见阿爹阿娘回来了，刚刚鼓足的干劲顿时烟消云散，棒槌一扔坐在稻草上，撇着嘴道：“阿娘，这些米够今天晚上吃的，你快些做饭吧。我真的要饿死了。”

    奚桐一笑，看这些米很是顺眼，应道：“好，做些好的吃，我儿辛苦，犒劳犒劳你。”

    陶锅里放入洗好的米，奚桐又加入一把砸碎的兔肉泥，小心翼翼撒了点盐，新鲜的野菜撕过最后加进去，粥还没烧开，锅里便传出一阵阵香气。

    柴火添的不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文火慢炖的粥才香。灰扑扑的陶锅里装着白米绿叶，最亮眼的还是那点肉色，让人看着恨不得连陶锅吞了。

    象简直止不住咽口水，这味道真是太香了，咧着嘴角夸赞道：“阿娘，今天的饭比烤鸡还好闻，我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饭香。”

    奚桐很是淡定，“嗯，知道了。”

    象好奇问道：“阿娘，今天的饭为何如此香？”他也来学两手，学会了以后日日给自己做好吃的。

    奚桐拿木勺搅拌着粥，回道：“因为自己的东西比别人家的香啊。”今天的粥是不错，可也有象自食其力的心态因素在里面。

    象不信，索性不回答，专心伸着鼻子放大嗅觉。

    看着双手捧碗的瞽叟和象，奚桐不禁摇头轻笑，待粥煮好后，先给象盛满满一碗，而后勺子往锅边一放，看着眼巴巴的瞽叟道：“自己吃，自己盛。”

    被区别对待的瞽叟：“……”

    入口是熬的软糯的新鲜稻米，夹杂着可口又有肥有瘦的肉泥，野菜也不像平常那样光是苦味，沾了荤腥的野菜反倒显露出自己的魅力。

    抱着陶碗细细的品，一边是饥饿的肚子在召唤，一边是舌头想留住味道不忍分离，象犹豫想到：难道真是自己的东西最好吃。

    一连吃了四碗，奚桐都不敢让他盛了，劝道：“留着肚子，明日还有。”

    “要是能一直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天天让我这么收稻子都行。”象揉着肚子舒坦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坐在一边心满意足叹道。

    奚桐瞧象像只吃饱喝足晒着太阳的小懒猫，帮他捋好耳边的乱发，道：“那怎么可能。种田还要播种、浇水、除草……等上几个月才能收获的，才不是光收割这么简单。”

    象揉着肚子的手一顿，突然间后悔了怎么办？吃香还是受累好难选啊。

    田里稻子收完的第二天，舜回家了。

    象打开院门看着风尘仆仆的舜，眼睛都瞪大了，心里琢磨难道舜是算好日子回来的？活才刚刚干完，这也太赶巧了。

    舜不知弟弟今日这么起这么早，看他的眼神也很怪异，待见到屋里堆好的稻子时才明白。

    舜自然不会空手回家，他还背着两张皮料和三块肉干，把东西放好，奚桐和瞽叟也出了屋子。

    “舜，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瞽叟开口问道。制陶之地甚远，看舜孤身一人也知道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舜面上一本正经，回道：“我见稻子已熟，特意回家来收稻子的。”只是见屋里的稻堆也知道家里将活都做好了。

    象一见到哥哥就犯傲娇，“哼”一声道：“等你回来有什么用？我们早就干完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你不在家里我们也不会饿着。”不过就是饿了那么几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象是孩童心性，又好顽劣，你越与他反着来他便越是兴起，故而舜从不与他逞口舌之争，不开口便是了。

    奚桐走过去摸着象的脑袋瓜子，笑道：“这次做活象可是出了大力的，帮了家中不少忙。”语气中掩饰不了的自得与骄傲。

    舜闻言很是欣慰，感慨道：“象长大了，懂事了。”

    听着舜老气横秋的口吻与语气，莫说是象，便是奚桐也想问一句：您老人家今年高寿？

    舜是个闲不下来的人，放下行装就拿起棒槌要干活，象日日盼着哥哥回来他好歇歇，出去玩玩，舜回来后他又不想动弹了，就躺在稻草堆上小憩。

    “孩儿们，准备吃饭了。”奚桐喊道。

    象立马一股脑儿翻身起来，身手很是利索。

    舜本想说他将这点活干完再吃，然而闻到传来的香气，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