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进阶

    阳光撒上床帐的时候，衣衫上无色无味的液体已经干了，只留下一层层干涸的水渍。难看的水渍成了对赫连若畔最大的讽刺。

    以前的梦是真的，可他，真的不见了。

    透过五指看五彩阳光，到了这会儿，赫连若畔才真正有机会静下心来思考前后的因果。

    赫连若畔身中凤凰翎；

    赫连若畔做梦；

    赫连若畔康复。

    楚沐风得知她中凤凰翎；

    楚沐风制造梦境；

    楚沐风失踪。

    其实很简单，只是她不愿想罢了。

    在梦里，那温柔男子一日比一日憔悴，再加上她深切感受到的血液流失的痛苦。她是不是可以认为，所有的苦，那个男子在替她承担，以至于现在承担不了。

    “若儿？”温润的声音响在耳畔，赫连若畔转眸。

    鹅黄的纱帐外，墨缎滚云纹若天际翻滚红云，那人勾唇浅笑，凤眸微挑，一抬眼一垂眸皆是风情，三分冷魅三分温柔，三分戏谑中亦有一分狂狷。

    “楚沐风……”赫连若畔猛然坐起身子。

    “若儿你……”帐外那人走近了些，楚葛云复杂的表情隐隐绰绰落在床帐上。

    赫连若畔坐起来又缓缓躺下，眸中光彩一闪而逝，又如云遮雾罩般迷迷蒙蒙。

    楚葛云苦笑：“若儿……以为是六哥吗？”

    “你说的对，他真的失踪了。”赫连若畔垂眸，声音淡然。楚葛云明明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哀伤情绪，想抓的却又抓不住。

    “你……哭了？”从床帐外伸进来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

    赫连若畔拍开他的指尖：“胡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哭！什么时辰了？”

    没有哭的理由，只是眼前怎么模模糊糊的。赫连若畔揉揉眼睛，指尖沾到不明液体。

    “辰时整。”楚葛云道。

    “选拔要开始了，走罢。”

    此次集会，一来是为商讨出应对自然灵力枯竭的办法，二来是为与朝廷抗争选拔人才，组建出真正属于灵修的军队。

    所有参与的灵修都在候选范围内。

    从上一次修灵界与朝廷大战之后，灵修再未组建过像样的军队。灵师与士兵不同，单人作战以一当百，却不擅合作也不屑合作。正是因为如此，上一次战争修灵界损失大半，虽然掌握了常人所不能掌握的自然之力，却节节败退，直到退无可退，落得今天的境地。

    三百年，足以让如执硕执悟这样的现存统治者认识到合作的力量。

    此次士兵选拔不比单人能力，随即搭配四种职业，每四人为一组进行考核，考核通过则根据能力大小编入军队。

    四大家族鼎盛时，风氏擅攻，赤家多灵兽，擅空间干扰与情报搜集，雷家以炼器为主擅防御，第四个家族长于守护与掌控全局，是四家族的主心骨。

    如今四缺一，风氏可用高阶灵修仅风无劫一人。便形成了赤雷两家攻守配合，散修辅佐的格局。

    此次负责考核的有赤家的执硕，雷家的雷仇男，九阶散修朝南子，水系八阶泉宴，九阶驭兽师蒋思茶。

    高位看台上，执硕位于最左，雷仇男便坐极右，看来两家并没有谈妥。其他三人分坐正中。

    郁郁寡欢的赫连若畔挑了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迅速融于诸多观战人员的大军里。台上的五人还在争执，执硕要求与雷家合作，以四人为单位竞选。雷仇男也支持四人为单位竞选，但要求赤家与雷家分散。而三位散修中，除了驭兽师蒋思茶以外，其他二人更愿意各自为战。

    “雷家主，只有赤雷两家合作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战力，赤家已经表明了与贵族前家主的死因无关，对于他的死，我们也深感惋惜，雷家主又何必如此固执？”执硕今日的态度相当隐忍。

    可雷仇男壮硕的身子如一座山般岿然不动，嘴角撇了撇：“一面之词不可信，只要赤家同意雷家进入南山调查，什么时候我们抓到凶手，赤家三位长老负荆请罪，雷赤两家什么时候开始合作。”

    执硕被抢白的脸色不好看，视线转向其他三位。三位中唯一的女子泉宴把玩着手镯上的铃铛，声音也如铃声般清脆：“我水系灵师进可攻退可守，论起驯兽，水系更是唯一亲兽属性，我们为什么要与其他属性灵师为伍？”

    朝男子拢着白发三须：“低阶灵修还好，高阶灵修之间的合作稍有一点差池，后果不堪设想。灵修的修习方式已经决定了他们没办法合作，硬要拉在一起未必有用。”

    场上正争执不休，执硕眉头拧成了结，脸上的沟壑更深。边喝茶静心边扫视全场。

    他眉眼一抬，恰巧看到刚刚落座的赫连若畔，脑筋一转，脸上笑开了褶子花：“来来，赫连小姐怎么坐到那里去了？还不来人，请赫连小姐上台。”

    在场的人中有大半没有见过赫连若畔，更不知她为何成了赤家的座上宾。

    执硕话音刚落，各道视线齐聚赫连若畔所在的角落。看赫连若畔身着男子青袍，青巾束发，面红齿白，不由得唏嘘：

    “原来是个小姐。”

    “怎么这副打扮，灵力波动不强，不是高阶灵师。”

    “赤家没人了，准备拿个小娃娃做评审糊弄人？”

    ……

    冷言冷语从赫连若畔所处的角落开始蔓延，迅速蔓延至全场，台上的执硕脸色有些不好看，正要出言压制，却见赫连若畔压下发怒的楚葛云款款走向主看台。

    她眉目低垂，恬静淡然。如冰刀的冷言冷语扎过来彷如迅速没入无尽大海，淹没在看似平静的滚滚浪潮下。

    行至台上，场中数万人又开始喧哗：“滚下去，她是什么人！凭什么与德高望重的前辈们同处一台！”

    执硕冷冷一哼，冷哼声迅速压过全场躁动，他用灵力将声音送至百里之外：“风氏家主风无劫正与执悟闭关，见赫连小姐如见灭世之妖风无劫！”

    风无劫是朝廷的灭世之妖，却是灵修界的一代传奇。

    执硕本意是为压制场中骚乱，他却没想到，场下参选人员多半是各家各派各个高阶祖师手心里捧着嘴里含着的宝贝明珠，是新一代灵修中的佼佼者。这个阶段的青年少年心比天高，谁不梦想做少年传奇，风无劫就是他们的梦想。

    梦想是无法代替的，无论此时站在台上的这个人是谁。

    “滚下去！”

    “是风无劫的女人吧，女人就该回家绣绣花等着男人临幸，哈哈，拿绣花针的手能做什么？”

    “风无劫也是，自家女人也不管好，后院起火了吧……”

    “下去，下去！再不下去哥哥可放虫子咬你了，软绵绵一条，先钻进你的鼻孔，从鼻孔钻进脑壳子，哈哈，到时候你就觉得‘咦，奇怪，人家脑壳子里怎么黏糊糊的’。哈哈哈……”

    “哎，哥，你说的不对，应该是‘相、相公，人家肉里痒痒，像是、像是钻了虫子了……’哈哈哈！”

    “放什么虫子，她不就是只鼻涕虫吗……”

    台下吵嚷声越来越大，语言越来越离谱。执硕早已气得吹胡子瞪眼。连雷仇南也皱了眉。同为女子的泉宴娉娉婷婷来牵赫连若畔的手。

    赫连若畔却望着骚乱的会场，细看来，她神色茫然，视线并没有聚焦，只是看进了云里雾里。

    遥遥看到处于人群中的楚葛云担忧的眼。

    视线交汇，她仿若又看到那素净如谪仙的男人，白衣纷飞，黑衣沉肃，唯独眉尖一点孤寂撩人。

    他鲜衣怒马；

    他浅寐花下；

    他……遥立高台，拢一袖月华，睥睨天下。

    然，往事随烟而逝，今日之事不可知。

    赫连若畔眨眨眼，垂眸，冰凉的液体顺着眼睑面颊滑下，伸手接了，迅速隐入衣袖不见。

    胸腹间却似燃起了熊熊烈火，思绪纷乱，灵力焦灼。四肢百骸的灵力倒行，齐齐涌入胸口，体温迅速上升。

    泉宴急忙丢开她的手，搓着手心惊讶道：“体温怎么这么高！”

    台下躁动突然升级，因为但凡先前出言不逊者皆已倒地，像有一张精神巨网将他们收拢在内，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楚葛云虽然望着赫连若畔，精神力外放。这是他第一次在赫连若畔面前展现他的能力——摄魂。

    上万人的焦灼怨怼之气冲天，却困于方寸之地，场中人恨不得倒地打滚以泻怒火。

    赫连若畔微侧眸，唇角勾起一抹寡淡的笑，转头对执硕，对台下上万灵修道：“你们问我是谁，我是赫连若畔。我代表朝廷，来……清剿你们。”体内灵力横冲直撞，法杖现形，巨大的白泽兽图腾于背后舒展熊腰象背，引颈而啸。面对数万人的惊怒，她神情淡然，“我来告诉你们，朝廷十万大军的真正实力，来告诉你们，太子噬天清灵的决心，来告诉你们，失去传承的灵修有多么脆弱，来为你们展现三百年前的灵修炼狱，为你们讲解……继三百年后灵修的再一次没落。”

    灵修有凌驾于自然万物之上的骄傲，数百年，从未有人敢如此直言。

    场中人虎目圆睁，场中人呆若木鸡，场中人急欲怒骂。

    可楚葛云的精神力如网束缚着他们，赫连若畔的灵力威慑着他们。

    就连执硕朝南子等人都渐渐释放灵力波动，才不致从威势上落了下风。

    场中也有不少不欲显露身形的高阶灵修，此刻皆不得已释放上位者的灵力波动，数万人的灵力迅速膨胀，撑得叠加空间外壁不堪重负产生裂纹。

    从中凤凰翎开始，赫连若畔的怨念不断积压，同怨念一同积压的是体内不断充盈的灵力。凤凰翎虽然可恶，却改造了她脆弱的灵脉。量变累积质变，万物进入临界点就会爆发。

    发现对楚沐风的感情，对楚沐风失踪的牵念是她情感的临界点。

    神杖再次冲出识海，是她灵力的临界点。

    神杖现身一次便与她更进一步融合，每现身一次她灵力增长一阶，这次是第三次，她的灵力本该跨入七阶幻灵，离八阶圣灵，九阶圣灵世尊还差了不少。

    但赫连若畔分明觉得体内灵力充沛，竟隐隐有跨入八阶圣灵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