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如何不爱(四)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太子要登基字数:9089更新时间:21/07/17 17:05:48
    云骓马鬓一偾, 一个响鼻打下,将围了一圈的女子惊的震开,那已提缰的手,也随之放下, 由着它走了。

    只一声, 众女子互相张望,一时竟不知是何人唤出的。

    眉翎低低笑了笑, 马听音辨位的能力极好,一声足矣,你且看就知道了,她可一步都没动!

    故作讶然的抚了抚蹭来手上的马鬓, 眉翎笑意盈然的抬头, “七王爷,请问你的坐骑, 要怎么上去?”

    没有应答, 缰绳猛的一策, 眉翎手还悬在半空, 眼前只一道黑影闪过。

    视线在一阵风中清晰之后,对面投身来的,是堪比阳光一样无孔不入的,或讥或嘲或幸灾乐祸。

    那看热闹的表情,可比她刚才丰富多了, 尤以慕欣为甚。

    但眉翎没顾上难堪, 她只是觉得奇怪, 猎场不是在对面么?这位爷往反方向去,是要打道回府么难道?

    马蹄声骤然逼近,对面一片看放风筝般抬起的目瞪口呆中,一个绛色的身影探身一捞,眉翎腰上一紧,只听见头顶一声冷哼,快到她坐到他身前时,云骓已冲开所有女眷。

    眉翎既未留意到几乎在同一时刻驱马赶来的江逸,更未发觉周遭已有几道微恙的目光,从她身上转过。

    “云骓那烈性素来是不让第二个人骑的,连你都不行,他明知道,为何还驾了云骓出来?可为什么,那江家二小姐……却没被甩下马?”

    “是呀!为什么呀?”

    两人各自不解的目送云骓远去,只是眉尖微蹙的女子明显疑惑在前一问,而九爷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俨然对后一问更感兴趣。

    不知恍然又想起什么,九爷微微沉声道:“七哥他大概是忘了吧!我们勿需多虑,秋猎他本是不打算来的,可他既然来了,至于慕家慕欣……我想他心中有数。”

    偌大的猎场上,人马疾动,这方只言片语,转瞬就没入林间草陌,无迹可寻了。

    放马进入猎场后,眉翎才发现他们早已落后于旁人。

    一路上,远远就瞧见江甄与太子的一队人马似已收获颇丰,不知吊睛白额虎‘打’到了没有,而朱姝一抹红裙在绿林间极是耀眼,只是眉翎未来及看清同行的是谁,已离他们远去。

    也不知秦秋若和慕欣最后乘了哪位公子王孙的坐骑,她除了看见郡主独乘一骑打了几只兔子,还快活的朝他们挥了挥手以外,无数或熟悉或面熟的身影皆如棋子般,散落在辽阔的猎场上。

    云骓越跑越快,似一道黑亮的闪电从万顷碧波上划过。而这位爷的随从,也早被他们甩的不见踪影了,顷刻间,两人竟已奔入了密林深处。

    阳光沥在肩头,身后的胸膛坚硕而温暖,眉翎张手抚过指上尖啸的风,看一路退后的郁郁葱葱,和马蹄扬起的淡淡烟尘。

    颈后有温热的气息散下,她不回头也知道他在笑,伸手抓风,小孩子的把戏,确实好笑吧!

    “七爷笑什么?”

    依旧没有回音,可他策缰的手明显加快了。

    眉翎展臂迎着风,这样的快意纵马,她不用想过去,也不用想将来,只有眼下的一往无前。

    前方,也许有年少轻狂,也许有人间繁华,或许,还有温柔岁月,是什么都好,至少乘在风中的这一刻,她可以放下一切。

    没有人能体会,但也许身后那人懂,否则,云骓不会御风跑的更快了。

    不知放马跑了多久,两人停在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四周是擎天的苍木,临近几个猎区偶有声响传来,阳光明媚,鸟雀啼啭,一切悠然的像午后慵懒的时光。

    然而风声停下之后的安静,更叫人清醒,从上马到现在,这位爷依旧未与她说过一句话。眉翎知道他现在要开始狩猎了,但在那之前,她有几句话想先跟他说。

    七爷握弓的手被轻轻按住,眉翎并未回头,只略茫然的望向四周,“我想来想去还是有两件事要与七爷说,我知道七爷不想与我说话,那便我说,你听着吧,先告歉,方才喊云骓是因为我发现云骓似乎…”

    眉翎觉得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像云骓这种马中赤兔,骨子里都是极难驯的,说白了,好马都有傲骨,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得了的。而她能驾上云骓,不过是因为扬州城上的一次机缘巧合。

    但这些,眉翎没说,她只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也想不到其它法子能与七爷单独说句话了,我无意抢慕家小姐或者……不知道哪位佳丽的位置,我保证这这场狩猎一散,立马就走,或者等我说完,你在哪把我放下也行,以后,你不说,我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你,没有以后……”

    环在腰上的手臂忽然狠狠的一收力,眉翎一吃痛,话说到这一句,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因为身后终于传来了,他十几日来与她说的头一句话,却是她不曾从这个男子口中听到过的声音。

    “不想与你说话?本王确实是不想与你说话,我说话你听得清么?”

    一道说不出多怪异的声音喝下,眉翎当头一懵,意识到什么时,她慢慢转回头,那声音简直像腐锈的铁门在风中吱嘎吱嘎的磨擦,比鸭嗓更……

    忽然想笑,不知道是因为这张英俊的脸,与那哑的不成调的声音实在太不搭,还是总算知道他为何忽然一言不发了!

    这嗓音,确实影响这位爷的形象。

    不过眉翎想笑却也是笑不出来的,她没再说什么,抬手探向他额头,某人佛像似的一动不动,只皱了皱好看的眉峰。

    触手温度如常,可眉翎几乎可以确定,嗓音会哑成这样,不是因为那夜暴雨,还能是什么?

    “七爷臂上伤还未痊愈,不宜挽弓吧?”

    话显然不是问句,眉翎原本想要说的事也暂且搁下了,伸手去取他手中的弓。

    余光中,他眉头刚一拧,她已了然道:“七爷身上有药味,我早就闻见了,你方才把马驾走,不就是为了掉头,好换一只手臂抱我上来么?可见,你左臂使不上力!”

    其实,好像也不是使不上力,他刚才猛收手臂时,那真是不惜力要把她腰勒断啊!当然,这话她保留了。

    身后又一声低哼,弓被他松开,眉翎又忍不住想笑,这人也只有鼻音还算正常了,不过笑出声,显得太没良心,她选择低调的撇撇唇。大概连她自己也未发觉,哭与笑,在他这里,她早已习惯放纵。

    再握弓张,有股难言的熟悉溢满胸腔,尽管这没有雁山的天高林阔,但那一支穿云箭依旧是她骄傲的执着。

    环视林间一圈,眉翎拍拍马鬓戏谑道:“云骓,你选我就对了,你家主子要是给你选那些个美人啊,一只手臂本来残了,另一只手还得扶着美人,那估计只能跟郡主比比谁打的兔子多了。”

    云骓似赞同般昂脖子打哼,某人绷紧的唇角跟着一搐,没待他也哼出声来,眉翎已正色道:“听闻皇上寿诞将近,想必诸位皇子与朝臣都要争先恐后的献宝,太子准备打一只虎,七爷是戎马沙场的人,皇上定更寄予厚望,总不好被比下去吧?”

    比下去?谁说兔子就会被老虎比下去?

    某人淡淡的凝着她,难得展了一个不露齿的笑,她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其实,秋猎,他没有做任何准备。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他的主场,试想,若他真只打了几只兔子,皇上多半会怎么想?

    尤其在他交出兔子时,恭谦的说他出征落下的旧伤未愈之后,皇上到底会怎么想?

    有一句话叫以退为进,太子是肯定要出风头的,那就让他出,正好给皇上看一个兄友弟恭。

    争强未必就一定能胜,有时候也需要示弱。像虎与兔相较,如此大的悬殊,皇上看到了,是会责怪他呢,还是更会起舐犊之情呢?

    所以,兔子未必就会输给虎!

    不过,这些某人并没有说,这也不过是他秋猎未做任何准备的一个借口而已。况且,诚如她所言,以他现在的臂力,也确实猎不到什么能与虎相媲的。

    “哼!”

    这一调相当高冷,是华丽丽的不屑。

    眉翎已经能从他鼻音的高低判断出情绪了,她往他胸膛前一靠,抬手捞向他后背,三支翎箭从箭箩中抽出,拔去其中两个箭矢,两只无头箭,与一支翎箭渐次排开,同时挽弓上弦,动作娴熟的行云流水。

    “江忠在秋猎前说,准备让太子打一只虎给皇上贺寿,说是以虎赠王,无可比拟。我当时就在想七爷会狩猎什么,却没想到你伤还未好,这次恐怕已失了先机,但愿我今个打的猎物能帮到七爷,至少,希望能在皇上心里拔得头筹……”

    眉翎一边调试着箭矢的间距,一边平淡无波的说着,身后静静倾听的某人,霜雾般的眸子里,猛然有一丝霁亮挣开。

    她平日里会想到他么?哪怕,是顺便!

    他没有告诉她,今年秋猎,他原是不打算来的,他来,也不是要拔得头筹的。

    淋雨的伤寒早就痊愈了,但伤口再次起炎至溃烂,一直不见好,军医说急不得,得休息一段时日,坚持用药,才可慢慢愈合。

    既然如此,秋猎,他正乐得告假不去,却没想到几日前,突然看到在同行的女眷中看见她的名讳了。

    他立刻决定叫军医直接将烂肉剜掉,哪怕会连续高热几日,将喉咙烧成这副嗓音。

    但若不如此,秋猎,他恐不能成行。

    那日的暴雨虽早就停了,他却觉得一连下了十几日。

    他向来不是个朝秦暮楚的人,感情不是覆水难收,是根本就一腔倾注了。他太了解自己,放下若容易,当初就不会徘徊了。

    更遑论他根本放不下,越想越放不下,他这十几日来,只要一闭眼就想起雷雨中看见的一幕,虽然他们两人也没做什么,但那怒火抓心挠肺,叫他日日都恨不得冲到她面前去质问。

    待到稍冷静下来,一念涌上心头,他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

    忽然就没了立场,他是她的什么人?与宇文灏,江逸相比,他在她心里又算什么?是她念念不忘的黑衣,还是她口中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如此辗转了十几日,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一听闻秋猎她也在,他即便没有任何准备,带伤也要来,却没想到,一见面,就听见她大庭广众下毫不避讳的说,江逸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他暗暗自嘲,看来连问都没必要问了,她已给出答案了。

    若第一次照面是无法说话,郡主就在对面,人群中,他总不能弃郡主不理,和素来不打交道的江家小姐寒暄吧?

    那第二次照面,他确实不想说话,他伤好没好,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是直到看到她去捡那绢帕,那应该是他遗落在雨中的,怎么又回她手里了,难道她醒来之后,还是去了?

    还有方才这话,那算是…在乎么?哪怕,只有一点点……

    “真的?”

    “什么真的?”

    眉翎顿下手中弓张,屏息听着身后的粗音,她不想吐槽这嗓音的分辨度,风稍大一点,都听不清这位爷在说什么。

    “你说你会想本王……这次会狩猎些什么?”

    “嗯,我想七爷定不会输给太子的!”

    “你想我赢?”

    “自然!”

    “为什么?”

    “这猎场上的哪个王子皇孙不希望自己赢,难道七爷不想?”

    “你觉得我想赢,所以,你希望我赢?”

    先不说这话的逻辑,光是那粗嘎的音调,就在眉翎耳廓绕了几圈,脑袋从坑里爬出来之后,她觉得某人分析的好像有道理,遂懵怔的点点头。

    某人见状,满意的扬了扬唇角,看着她又重新挽起了弓。

    阳光葳蕤,碧涛飒飒如浪,弓张一寸一寸的拉开,参天的黛色间定格了一抹剪影,青丝如魅散在身后,挽弓如月,自有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惊艳。

    姿势自然是极好看的,但弓弦吱吱的绷响时,眉翎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英雄气短。

    她一直在调整着三支箭矢距离,这每一只箭都各有用途,且她早就开始留意,不比雁山,她想打的猎物,此处数量并不多,一旦惊了它们,可能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所以,她要一矢中的,便越是这么想着,手越发的打颤。

    一定是新弓的缘故,眉翎可不愿承认,这猎猛兽专用的强弩,她有些掰不动,可又忍不住想问问这位爷,能不能换一个轻便点的弓?

    “也不怕被人瞧见!”

    声息忽然低低的释下,他温热的唇峰若即若离的擦过她耳珠,引得她一阵轻颤,回头,像正中他下怀,樱唇贴着他俊逸的棱角划过。

    肌肤亲触,眉翎明显感觉自己是微烫的那一个,她略仓皇的缩躲,身子一歪,正好被他连人带弓的捞进怀里。

    似早看穿了她的心思,某人音色不晰,哼得却很有调,“哼,本王就只带了这一个弓!”

    云骓屁股后面挂着的另一只轻弓,此刻在风中颤了颤。

    某人面不改色的勾起唇,大掌分别包住她双手,颌角抵着她鬓发,将人圈在怀里,就这么肆无忌惮又无端风流的挽起了弓。

    嗯?此刻大概连云骓都想发问,‘他也不怕被人瞧见了?’

    忽略这暧昧的姿势与亲昵的接触,眉翎侧目,男子骑射的英姿她见过太多种,但即便此刻臂上有伤,他英气逼人的射猎,依旧只让她想到一句: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七爷左手不要太施力,切勿再伤着了,右手拉弓的时候,由我来控制最终的角度。”

    “嗯!”

    粗喑的一声有几丝暗抑的轻喜,直到弓弦拉开,温香软玉在怀的某人才想起来一件事,一件他还没顾上理清头绪的事,这就把弓拉开了,她到底要打什么?

    “你,你瞧见什么猎物了?”

    某人茫然四顾,眉翎噗嗤笑出声来,终于知道什么叫破锣嗓子了,再加上这呆懵的神色,哪里还像那个万军之首?

    “七爷觉得,还有什么能与百兽之王一较高下的?”

    直接问出了他的心声,半晌未听见破锣响,眉翎回头勾起他下巴,再转回身,弓张猛的一举。

    白云如絮,蓝天如绸皆映在她清亮的眼底,以虎赠王,当真无可比拟?

    眉翎慧黠的笑了笑,七爷此刻也终于明白她所想了,但他再未看向天空,倚在他身前的女子,夺走了他所有思绪,耳畔还有她清泠的笑音,“七爷,我想过了,就算有人跟我们打的一样,你也必不会输的。”

    “嗯!”

    “你果然猜到我为何用三支箭了?”

    “为了让我必不会输!”

    “嗯?”

    “为了让我独树一帜。”

    “嗯嗯!”

    ***

    “不要!”

    “不要!”

    云骓身上有一身影骤然滑落时,整个猎场的人群似都被这两声惊恐的呼叫吸引。

    变故在电光火石间陡生,砰的一声厉响,一箭被凌空劈成两半,箭头砸落处,草地上正有一人滚过。

    若这第一声响叫渐渐围来的众人惊魄一刻,那这一瞬不瞬的第二声响,将整个猎场迫的鸦雀无声。

    咣的一声,兵器相交,几乎整个燕国的社稷重臣,都无声的看着对峙的两人。

    太子面色阴沉的按着被震裂的虎口,手中的一个弓箭已被劈成两半。

    而对与其峙的人,若说他第一剑飞快的斩断流箭时,神色是惶恐的,那这快的让人无暇反应的第二剑,他狠厉的挥断太子手中的弓张,捻紧的厉目,锋芒毕露。

    这位俊雅的王爷疆场上的铁血风发,终于在所有人面前,彰显无疑。

    女眷中有人惊吓的掩面,但更多的,是出神的望向人群中央,无不认为黑骑上仗马执剑的男子,此刻那绝对的保护不容侵犯的姿态,无人能匹。

    多少女子看痴了眼,又有多少朝臣看傻了眼。

    若先前七王借礼部尚书驳太子颜面也就罢了,可这会,剑已经直接递到太子面前了,若说第一剑是为了救人,还情有可原,那第二剑的用意是……?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剑拔弩张中,风暴中心的男子没有看向任何人,包括,他一剑指向的太子。

    像在那扬州城的闹市上,他推开人只为找那一个身影,旁人与他有何关系,他险些就要跳下马去抱她,可是,江忠江逸甚至所有人都瞬间围了上来了,他若忍不住下马会害死她。

    此刻,他冷锋般的目光,也只在触到地上的人时,才堪堪覆了一层柔色。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两个皇子在为一只什么小兽争夺时,猎场上此起彼落的惊叹声骤起,还扑腾着翅膀的一物,慢慢从眉翎身下露出庐山真面。

    是鹰!

    鹰虽也不好打,但毕竟不如虎猛,可这只鹰,竟是一只完好无损的活鹰?

    这顷刻又引来一潮啧叹。

    三支箭,两只折翼,一只用来断翼尾,只留了少量的血,眉翎要的就是漂漂亮亮的活鹰,自然不会让它死。

    所以,方才他们驾马来寻打落的鹰,没想到它刚好落在这片密集的猎区,千钧一发之际,她只看见有人挽弓朝它射来,便急急的跳下马。

    这鹰不能死,否则如何与虎相媲?如某人所言,她就是要让他独树一帜才有胜算,虎豹再猛又如何,不过一死物。

    似乎,眉翎跳下马就不曾想过箭的事,因为有身后那个人在,她甚至没怀疑过,那箭不会落到她身上,只要他在!这份决然的笃信,竟连她自己也未发觉。

    不过,现在抬头看着一圈不知何时围来的马蹄,和马上极尽复杂的目光,眉翎才隐约感觉到,方才似乎有过一场激烈的干戈?

    正疑惑着,她目光不经意一掠,顿时恨不得抱着鹰飞起来。

    难怪那一群人神色如此丰富了,她怎么滚到这里来了?

    左边躺着一只虎,右边歪着一只豹,那边还有什么鹿啊袍子啊,什么?这边居然还有人打了刺猬,刺猬?

    眉翎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的趴在这里跟一堆猎物一起横尸?

    小心脏一抖,她赶忙爬起来,被奸相看见就死定了!

    然而眉翎连屁股都没手拍,爬起来刚转过身,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马上那一抹明黄真是能亮瞎眼,难怪四下连喘气的声都没了,来不及交还给某人了,她顺势跪倒,双手举过头顶,赶在所有人来及说话之前,朗声道:“皇上,这是七王爷献给您的鹰。”

    一刹,人群窃语声沸起。

    皇上似乎也是刚到,并不知先前发生过何事,眉翎悄么的将鹰的羽翼展了展,方才没来及看,这会借着翅膀的缝隙悄悄瞄上一眼。

    奸相一家都到齐了,头顶这一圈几大家族的人一个都不落,有一道目光紧紧凝来,她知道,却未看过去,只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半晌不闻声息,她只得低头候着,若不是这气氛有些严肃,她实在想笑,躺在她脚旁的,居然真的是一只吊睛白额虎,额头正中一只箭矢,敢情是太子是迎面‘射’杀的?这箭术连她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眉翎切齿一笑,冤有头债有主,她默默的用膝盖将虎的脑袋往旁边抵了抵,叫那虎眼瞪向太子,又把手稍稍歪了歪,叫鹰目直勾勾的剜向奸相。

    “这位是……?”

    头顶忽然有声音传来时,眉翎正调整着鹰的脑袋,‘碰巧’看见江忠递来的眼色,她顿时一个激灵,难怪皇帝不说话,原来在等她说,她赶忙托着鹰拜倒在地,“臣女江洛雪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头顶另一侧传来江忠不紧不慢的调子,“这是臣当年捐躯疆场的弟弟的遗孤,臣接来膝下照拂,当是自己的小女了。”

    “哦!”皇上神色微的一恍,然顷刻已垂下目光和悦道:“江家丫头,你方才说这鹰,是老七打给朕的?”

    “正是!”

    无数道目光又刷的一下聚到纤纤素手所托的鹰上。

    但看那地上的一虎一豹,众人心思各自生异,却见地上的人再次盈盈拜倒,恭谨道:“皇上,臣女见百姓去庙中拜佛都抢烧头香,是以也想沾七王爷的光,向皇上讨今年这第一个彩头,臣女以江家小女的身份预祝皇上,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哦?丫头,你倒知道朕寿辰将至了,确是头筹,该赏!”

    头顶传来了皇上的笑语声,奸相该乐坏了吧?果然,奸相是一脸慈父般的笑容。

    可知虾下锅是怎么变红的?眉翎冷笑着斜了眼江忠,是一下子变红的!

    且看接下来,奸相如何保持微笑。

    眉翎暗骂了几句,扭头又一拜,“七王爷海涵,臣女今年抢了您的头筹,还望王爷来年再努力!”

    语锋陡然一转,这听着有些俏皮的话,已然调起了皇上的注意,他本笑容满面的望着江忠,现在已顿时转向‘今年没抢到,准备来年再努力’的人。

    而七爷也附和着苦笑道:“江小姐取笑了,借小姐吉言,本王自当来年再努力。”

    一唱一和倒也大方得体,至少眉翎面子上是为江家挣了脸面无疑,至于里子嘛……

    皇上本一愣,随即扬眉笑道:“丫头,你原是听老七说的?”

    眉翎暗自笑笑,不置可否,只将鹰举起,娓娓道起:“回皇上话,方才臣女有幸一睹七王爷挽弓射鹰之风采,兴叹不已,忍不住相询为何猎鹰,王爷说鹰是百鸟之王,是主宰这天空的霸主,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以鹰赠王,是君臣之礼,亦是实至名归。不过……”

    “哦?不过什么?”

    皇上笑眼眯眯本是很受用的听着,眉翎却刻意留白了片刻。

    她确是想吊足胃口,吊足皇上的胃口,那便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江忠是实力派奸臣,依旧是面不改色,但太子面上早已泛起阴鹜,只是仍残着笑意罢了。谁都知道太子打虎是何用意,虎乃百兽之王,自是比鹰这百鸟之王要略胜上那么一筹。

    但这一席话说完之后,想那天空何其之大,鹰主宰天地浮沉的寓意,似乎又是虎远不能比拟的。

    这两皇子方才明刀,这会暗枪,围观的群臣一时各有思忖,俱是伸长了脖子等着下文。

    “不过,七王爷起初找了许久都未曾寻到鹰,臣女颇为不解,为何旁人都已满载而归,他却执着于鹰,他只说,父亲寿辰将至,儿子想给父亲一份贺礼,可这天下间,父亲什么都有了,儿子只愿父亲长命百岁,而鹰是百鸟之中……最为长寿的。是以,以鹰赠父,是父子之情,亦是天伦之乐!臣女正是因此福临心至,抢占贺寿的先机。”

    最后几字落下,整个猎场似蓦地静了下来,半晌才有叹语声纷起。

    天子之颜不容直视,眉翎余光一直锁在江忠面上,姜果是老的辣,太子那边的脸色早就崩了,他还仍是一副万年不变的似笑非笑。

    但一看他们这神色,眉翎就放心了。

    帝王家最是缺什么?

    那天下间最高高在上,又最无情的一个人啊,妄想拿情去感动他实在可笑,但若只是一个年迈的父亲呢?

    龙生九子,各个非凡,但可有一个儿子,与他说过这样的话?

    眉翎心中所想,亦是群臣所思,几乎没有人再去看地上苍白的虎和瘆人的血。无论是君臣之礼还是父子之情,鹰都已显然更胜一筹,七王与太子这一暗战高低已分。

    锦上添花向来是围观者热衷的,局势既已明朗,朝臣的目光几乎没有异议的投向皇上定睛的人。

    毕竟在他们眼里,话是那一个耀目的男子说的,恭贺也好,讨好也罢,就在一片异口同声的啧叹中,突兀的插入一道声音,江忠眉梢微动,太子目光一递,话锋又在瞬息间陡变。

    “皇上,依臣愚见,这话……未免有些……”

    说话的正是紧挨着太子坐骑的礼部尚书,音调犹有些嗫喏,他目光闪了闪,又垂下首道:“吾皇万岁,这百岁似乎有些,有些不妥……”

    话未说完已插进一道鄙薄的笑声,“哎呀,看来不止孤一个人觉得不妥,儿臣一直仰仗父皇万岁,怎的就折成…百岁了?”

    语调与眉梢别有意味的一扬,太子朝皇上一作揖,直接睨向地上的鹰,阴鸷的嗤了嗤,语中未提及何人,但任谁都心知肚明,明朝暗讽的都是七王。

    太子就是太子,话说的轻巧,可语锋比刀狠利,一旦被定为诅咒皇上折寿,那可非同小可。

    本也就是一场狩猎,两皇子暗斗,可谁也未料到一时竟血腥味偾张。

    朝臣皆识相的噤了声,太子发了话,七王却并未接招,众人不禁又捏了把汗,看向地上那个‘祸从口出’的人。

    毕竟,两虎相斗未必就有一伤,因为中间还隔了一个兔子。

    弃车保帅不失为明智之举,可这车,又是太子与丞相的人,这一局,似乎更是扑朔迷离了。

    马蹄扬起的烟尘似乎还没有散尽,四下忽而就静的听得见天空啸过的雁鸣。

    烈阳正当头曝晒,手腕火辣辣的疼,鹰爪实在是太利,早知道不举这么高了,几缕汗顺着羽睫滑下,也腾不出手去擦,眉翎有些费力的抬眼。

    皇帝似乎神色未明,头顶笼罩的一圈目光也不甚分明,江忠面上的笑意不知何时敛尽的,神色是一贯的阴诡。

    眉翎暗自冷笑,奸相这会定是后悔说她是小女了,太子的话不啻于说她诅咒皇上折寿,现下江忠一言不发,江逸神色虽凝重,但也不可能有任何举动,因为别看不过是莫须有的罪名,龙颜一怒,是妥妥的死罪。

    ‘家人’尚且如此,更遑论旁人了,几大家族都是一副各扫门前雪的冷漠脸,江甄仍坐在太子身前,神色楚然的望向不知江忠还是江逸。

    秦秋若在稍远的位置看不清神色,朱姝竟与郡主一样独自骑了一匹马,她两人投来的目光倒还有丝关切,慕欣竟也在太子那一区中,只是不知身后是哪家王孙,她面上是不掩饰的鄙夷与解恨,只是眼梢时不时的掠向一身绛袍的男子。

    这说不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一圈草地,一群高头大马之下,就只跪了她一个人,眉翎忽然就想,江洛雪若是也一个不小心这样送了命,那倒不如就在那个雨夜安静的离去,否则,不知可有人收尸?

    这方草地松软,天空湛蓝,可惜头顶这一圈人世炎凉。

    眉翎手已开始发抖,她也并未托举多久,可这鹰展翅后足有半人长,她也不指望江忠还能替她说什么,就当她准备再次拜倒时,手上忽的一轻,身旁同时并肩跪下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