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他的残忍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太子要登基字数:4127更新时间:21/07/10 12:43:45
    谷底除了四下黢黑的深林就只余近处这一片乱岩, 一匹死马,还有她一个人。

    眉翎再度环视一圈后收回了目光,其实她心中一直有一丝不安,他沉水前欲言又止的话, 他叫她别怕?

    而不过就在刚才, 她歪了个头,视线一掠, 心下不由得一惊。

    她醒来就只留意到那惨死的马,却不曾发现岸边除了马之外,竟还有一摊血泊,而她身下的岩石旁正放着一把剑, 他说他割臂放血?

    他纵身跳下前不可能还有时间去取剑, 这剑的样式她记得,猎场上千百个禁军佩戴的, 皆是这种剑。

    而此刻, 那剑锋上犹有未干的血。

    一股说不出的阴寒自心底捣起, 眉翎想她大概知道, 他为何叫她别怕了,那铁索能下来的,恐怕未必是救兵,尤其是在这已昏寐的天色……

    眉翎思忖着,探头望向平如镜面的潭水, 他每隔片就刻会浮出水面换气, 但这会, 间隔的时间似乎有些过久。

    “七爷,七爷……”

    面色青白,唇上还浮着暗紫,眉翎惊慌的将已昏聩的人从水中拽出时,除了两人一直相握的手尚余些温度,他整个身子竟叫她如触冰窖。

    但这些,尤不及那半臂的赤红。

    她膝盖磕伤,他在那种情况下仍不忘为她包扎,但他放血割裂却没有料理,血肉已模糊泛白,这样的伤口,又怎会不疼?

    那镇痛的药……

    心突然有些抽抽的疼,眉翎自背后将人搂住,焦急的揉搓着双手试图帮他恢复体温。

    这谷底本就阴寒,阳光敛去后更如霜降一般。

    而他四肢僵冷,便是生生在冰水中冻的,若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

    眉翎不敢再多想,她将他手臂担在肩上刚吃力的站起,却不意几乎在同一时刻,脸上又有几抹冰凉打下。

    这屋漏偏逢的雨!

    眉翎咬了咬牙,以为负不动的重量愣是撑在了肩上,可要命的是两个人只有一条腿,她磕伤的那个膝盖俨然承受不了两人的体重,这会光是站起来已瑟瑟发抖。

    但岸边不宜久留,且不说天一暗,不知会有什么人寻来,就是他的身体也绝不能再留在雨中,她必须寻个避雨的地方,然后生堆火,昨晚扔了很多火折下来,岸边好像有几个,先安顿好他再去捡。

    想法很美好,可惜……

    “七爷,我们是不是……反过来了,嗯?你说一只手就能把我,把我抱起来,我,我真的……啊——!……”

    不知是第几次摔到泥泞里,眉翎慌忙的挡在他身前拥住同时跌下的人。

    若是他清醒,她必定不会这样无措,像是给软弱找了个借口。

    水不断的压迫着眼睫,将视线打得模糊,眉翎蹭着几近没有温度的脸颊,低到他耳边呢喃。

    “七爷,你说天黑之前喊你,现在天已经黑了,我走不动了,也不知道能去哪,你别睡了,跟我说说话,我们去哪……还有,我膝盖好疼,你醒醒好不好……”

    泥水中,膝上的血已如注,但暴雨依旧如鞭般抽打,不会理睬她,更不会问她可疼?

    有什么心绪渐渐清晰,又似被这雨水抽打的更茫然。

    “七爷,七爷……”

    高大的身躯不断的从肩头滑下,眉翎努着劲,一次次将他身子掰回,又一遍遍擦揩着他惨如白纸的脸,却依旧赶不上雨淋下的速度。

    手蓦地一顿,她指尖颤抖的探向他鼻下,本就微弱的气息似也被这雨水浇的荡然无存了。

    对于他,她不知从何时已习惯依赖,若换做往常,她定不会这般懦弱的等旁人醒来,但他若醒不来呢?

    猛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连倒抽的一口冷气也断在喉中。

    眉翎终于站起身,惶惶的向四周望去。

    三十步走出了三百步的艰辛,两人仍徘徊在岸边,雾瘴一样的烟气自密林逸出,她不知道去哪里可以让他躲雨取暖,但他显然不能再这样失温下去了,否则,真的会死。

    她竟从未想过,他也会死。

    当视线猛的定在一处时,膝下辛烈的痛再也顾不上,眉翎抹去裹在面上的雨水与发丝,再次仓皇的起身

    大雨瓢泼,两个缓慢挪动的身影又原路返回。

    若是以往,光是看见到这场景怕都是要作呕。

    但今日,她竟冷的恨不得多捧上一会,摔死的马匹已被她开肠破肚,犹滚着热气的内脏被成捧成捧的掏出扔进潭中,浓烈的血锈与雨水的腥味,包裹着潭边一个跪在马前的身影。

    当眉翎将昏迷的人推进马腹时,雨水打在潭面,溅起的早已是艳红的花,而她更似半个血人一般。

    跪在马旁不安的守候,看着早已朱色染透的衣裙,她忽而想到什么。

    “七爷,你还没跟我说,为何要送我这衣裙呢……这里的天好黑,我有些害怕,你快醒来……”

    声音跟着冻僵的身体在雨中轻颤,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大雨将她一身腥红都涤尽,直到紧握着的手,终于渐渐有了些许温度时,夜已浓如墨砚。

    豆大的水滴时不时的滑过叶梢钻进脖颈,叫人冷得起栗。

    眉翎抱着剑坐在密林边缘的一株树下,在唇边呼出的雾花中定定的望着不远处的马匹。

    谷底森寒,再加上这如冰的夜雨已宛如严冬,这是离潭边最近的一株树,勉强能避些雨,她也拖不动那匹马只能在这守着。

    不知是否因为有了迫切的等待,所以从未觉得,夜,如此漫长的难熬。

    但难熬的除了夜以外,眉翎抬手抹去不住的滑进眼窝的雨水,早知如此,昨晚最应该扔把伞下来。

    万万没想到,没摔死,没淹死,没被掐死,居然可能会……冻死?

    她想着揶揄的扯了扯唇,没笑出声来,牙齿先咯咯的打颤,她要真冻死了,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江忠和太子的……

    眉翎一边期待着马中人苏醒,一边如是啐骂着来提神御寒,只是接下来,她更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做鬼都不肯放过的人,似乎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暗夜里猛然有几道银光簇闪,在这幽深漆黑的谷底,除了刀光剑影,那还能是什么?

    悚然的骇意猛的自脊梁骨戳起,想起那人昏迷前说过,上边的人用铁索暂时下不来,那也就是说,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那下来的人,恐怕是敌非友。

    夜风携雨卷地,比这夜色更暗的,是同时卷来的是一线黑影。

    若是来搜救,大不必秉剑在手,在谷底暗杀,不失为太子‘亡羊补牢’的好法子。

    一念及此,眉翎再未敢抱一丝侥幸,她微微挪动着早已冻僵的脚,焦灼的望向潭边仍旧无丝毫动静的马腹。

    她离开时他身上已不复冰冷了,但何时能苏醒尚未可知,虽说夜色昏寐,人藏在马腹内,可这帮杀手又岂是善类,万一被发现了……

    如是焦急的思量着,当她意识到什么时,已愣愣的跑出雨中与……

    眼珠左右一扫,一个两个三个……

    罢了,一眼竟看不过来,她不知是正与七个还是八个黑衣隔着仅仅几步对峙。

    而就在刚刚,她没跑多远,就被为首的一黑衣迎面撞上,两人对对方的突然出现似乎都有些惊讶,几乎同时止了步。

    她不知对方为何也蓦地顿住,但她跑出来只想将他们引开,她特意从林中绕道而行,本还想给他们个出其不意,却没想到自己被‘出其不意’了。

    她避开了先前看见的三两人,却撞上了更多的人,所以,她惊讶,是因为未料到对方竟不止一队人,好吧,现在两拨人也汇合了。

    本想着只有两三个人她还能斡旋一下,但看眼下这合围而来的架势,十个她也斡旋不了。

    而且,她原以为既然太子的目标是七爷,那他们应该不至于杀她,但似乎,她又想多了。

    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以中间一人为首雁字列开在她对面,每个人手中的剑皆已出鞘,雨水打在冷锋上如催魂曲般,隔着雨雾都能嗅到凛冽的杀气,她再也不会觉得这边一帮杀手会独独放过她了。

    黑衣无人打话,一阵割乱的雨珠猛然就横面扫来。

    不知是哪一个人的剑先挥起的,黑衣阵形如鬼影般疾动,数道剑影狠厉的劈来,逼着眉翎连连后退。

    她也有剑,可怎么架得住这群起而攻?

    只眨眼的功夫,数剑已直刺而来,最是那凌空的一道,竟直取命门。

    犹记得相若的情景,她只管唤一声,总有人横手替她拦下。

    眉翎莫名的发现自己已死到临头,竟然只想到了他,她苦笑着咬咬牙,今日,她最没想到的死法,竟是被乱剑砍死。

    不过,她不打算束手就擒,按最初的计划,她想把他们引走,哪怕,结局会更惨烈,她也不要这样无谓的死,她多拖延一会,兴许,他还能在他们发现他之前醒来,他只要醒来,就一定能活下来,无与伦比的坚信。

    眉翎紧紧咬住下唇,手微颤的伸向剑柄。

    林间一阵寒鸦惊飞,顿时,整个谷底覆住雨声的是咣的一声厉响,极短且极快,却似在耳膜震荡了弥久。

    眉翎怔怔的看着已空的剑鞘,一只血红的手在她之前抽剑而出,所有挥来的剑影就此定格。

    一刹那,暴雨磅礴,剑锋撞溅着火花。

    若不是雨还在下,眉翎以为时间停滞了,所有人的剑停在半空,看着大雨中,一个血红的身影猛然冲出,剑如电闪,雨水打在他身上剥下的俱是腥红。

    你若不曾见过他的温柔,更想象不到他的残忍。

    在所有人眼睁睁的看见那冲在最前面的杀手头颅滚地之前,身体先齐腰而断,无人感受不到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愤怒与杀戮。

    在那一刻,大约只有她看他的眼神是不同的吧?

    浑身依旧冰冷,眼底却不可抑的沸腾了起来,眉翎不合时宜的笑了笑,那一刻,大约也只有她敢这样放肆的笑吧?

    迎面的血雨剑风顷刻一并掀来,她腰上一暖,已被裹进艳烈的血衣中,只听得见背后剑声凌厉。

    被他紧紧的抱着,她仿若无人的看着他。

    见惯了疆场杀将之风,一身玄衣覆尽稠血,即便没有铠甲英武,那剑锋轻蔑,鹰视狼顾,足矣慑人心魂。

    揽在身后的力度猝然一绷,眉翎料他臂上受了一剑,她昂头还没来及问,又被他摁回怀里,“没事,莫怕!”

    他说没事,莫怕,她就敢把后背朝向所有剑锋。

    滚烫的血卷着雨花,身后杀伐缭乱,她却忽然萌生了一份安宁。

    最后一声剑刃挑破残夜,久久声歇,眉翎只觉肩上一重,他整个人忽而就压了下来,她再次拥着沉沉的身躯跪下。

    竖在地上的剑锋犹淋漓着鲜血,彼此身体紧贴,她能感受得到他粗重的喘息,定是累坏了吧?

    只是没待她问,气息堪堪平复的人先揪住了她,“谁叫你拿着剑乱跑的?啊?幸亏没跑远,否则,否则……”

    凶狠的语调不亚于他刚从水中浮出时的暴喝,然而否则了半晌,只剩轻柔的气息呵在她颊旁,“冷么?”

    似乎不是个问句,他顷刻又将人揉回怀里。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虽还是难听的破锣嗓子,但也许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任你放纵。

    眉翎抵在他胸膛前使劲的点头,“我膝盖也好疼!”

    话不过刚落,身子一轻,已被打横抱起,忽然想起什么,眉翎急急的拦住他:“别,七爷方才不是伤着手臂了?”

    “不碍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这……你若怕牵着我伤口,就听话,抱紧我!”

    温热的唇瓣熨帖在耳旁,像宁人心神的温度,她便乖顺的搂上他脖颈。

    然而眉翎只看见七爷温柔目光,却不知他一目扫过苍茫的暗夜时,眼角抿进的腥寒。

    攀铁索下来需双人平衡,这地上的尸体,不该是单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