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如何不爱(六)
类别:
女生频道
作者:
太子要登基字数:5406更新时间:21/07/10 12:43:45
一撩袖口, 雪白的腕上三道血线,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这鹰爪果然够利, 刚才应该把鹰抱给奸相, 叫他尝尝厉害。
眉翎恨恨的咬牙,边走边掏出的绢帕包裹, 一手按住,就着牙齿打了个结。
“洛雪,你没事吧?”
江逸的声音急急追来,素来是彬彬公子, 难得这般失仪。眉翎扯了扯唇, 这真是她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因为答案毫无意义!
有没有事,刚才诸位坐在高头大马上不都看见了么, 现在来问, 说是真心, 会不会太迟?说是假意, 又何必来听那两字?
眉翎叹了口气停下步子,她愿意相信江逸关切的眉眼是真心的,也能够理解他方才的袖手旁观,江忠尚且能将自己的侄女押在权利的游戏中不管死活,更遑论他了。
她一点都不怪他, 只是方才一个人跪在一群权贵的马下, 忽然就觉得有些悲凉。若江洛雪在, 定也会有同感吧,与她不同,他们确是江洛雪的亲人,却也就那么隔岸观火,想来,江洛雪可能会觉得更悲凉吧?
这么一比较,心情稍稍缓和了些,转过身,江逸一下马就只顾伸手朝她挽来。
“没……”
眉翎摇头,事字生生断在舌尖,斜地里忽的卷出一道黑影,在江逸惊诧的目光与头顶旋过的风声中,眉翎莫名的在想,除了扬州城上第一次策马之外,她好像都是从天而降的,云骓的马镫她从来就没踩过。
夕阳晚照,树影离离。
散落的人群中,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蛟龙般自一碧无垠的猎场上越过,绛色的衣袂扬在风中,马上男子紧紧的揽着一袭青色衣裙,快到无人看清他怀中抱的是谁。
“七爷怎么不换一匹马去找慕欣?”
“本王换一匹马也是爱找谁找谁!”
“据闻慕家小姐可是京都几大家族第一美人,七爷……”
“哼,也对,反正你也不是几大家族的。”
打断的笑声慵懒,还透着丝冷哼,眉翎怔了怔,不知是怕被人看见还是,这位爷把她放下来的位置与以往不大一样,她侧坐在他身前,一转眼就能看见他,不过,她把脸转向落日嗤了嗤,“七爷方才不还跟慕欣说悄悄话来着么!”
“唔?你果然看见了。”
语气颇有些得逞的玩味,某人薄唇一挑,笑的戏谑:“本王就是知道你看过来了,才跟她说悄悄话的。”
什么?
眉翎一脸的小错愕,那个其实……不是她看过来了,是几乎整个猎场都看过来了,她只是顺大流瞄了一眼,还以为出现什么奇珍异兽了。
想着,她斜了眼乐不可支的俊脸,不甘示弱的诘问:“那七爷要给我看的,是什么悄悄话啊?”
云骓的马缰是忽然收住的,两人堪堪在一片无人的猎区停了下来。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眉翎咬牙闭眼,一个惯性的缓冲,她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抬头迎上的容颜俊极,就是笑得太过得意。
“你想知道啊?”
眉翎撇撇嘴,表示自己不想知道,人从他身前弹开,还没坐稳,又被大掌按住。
她这才知道这位爷为何让她侧坐在马上了,他欠下身,裙摆在草地上滚的泥尘此刻正被长指一一掸落。见过这位王爷纡尊下河去捡鞋,再见他弯腰拭去裙角的灰,眉翎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好稀奇的了。
她只是有点纳闷,他怎么擦个灰也能擦得那么开心?
什么?小草人?她见他唇无声的嚅动,抬手只须臾的功夫,竟自她发丝和身后拈了一把草出来。
眉翎闪了闪眼睛,想来是方才在地上滚的,难怪她走在猎场上回头率极高,本来穿的就是青色,又沾了一身的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草堆里的卧底……
不过,这人在心里说她是小草人,以为她不知道?
“哼,破锣嗓子!”
声音不高不低,学的有八成像,眉翎也不看他,只从他手中捻了根草把玩,正悠悠的乐着,斜地里瞟见一弯弧光弹起,唇峰菱薄好看,就是笑得极促狭。
眉翎顿时如小白兔般警惕的竖起耳朵,但论身手敏捷,她哪里是某人的对手。
手被大掌捉住不止,他本忙着拈去她衣上杂草的另一只手,使坏的呵挠着她身上几大痒处。
眉翎护痒缩躲,正被他顺势抱进怀里,不善的热息吹在耳旁,“给爷道歉,不然……”
初秋的草还未开始枯黄,深绿的草叶刚从她衣上一根根捻下,此刻又和着嬉笑声散乱在两人之间,满身。
眉翎止不住的笑着摇头,他手越加灵活的逮向她护痒的地方,这方天地,一时只剩两人的玩闹声。
是怕牵动他臂上的伤,眉翎才避之不及的被抱了个正怀,闹了一通,两人都有些微微气喘,她刚抬头,没来由的就怔住,忽如其来的安静中,一双浓黑的眸眼不知何时正深凝着她,似腻着化不开的柔情,还有星点的……灼热。
长指不知何时就划过她脸颊,眉眼,最后停在额上,一下一下的抚着,指腹薄茧虽粗粝,指温却格外的熟悉,眉翎有些微微的晕眩,没来及细想,他低下头,火热的唇已不容推拒的烙在她额上。
十二个!
短不过盏茶时间,她纤瘦的身子跪在所有人的马蹄下,整整磕了十二个头。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煎熬。
“谁叫你去扑那个鹰的?”
跟秋后算账似的,前一刻还深情温柔的人,转脸一声薄怒斥下。
眉翎觉得自己的脑子在这位爷这里,一向有些跟不上趟,她此刻甚至还被他用力的按在怀里,也看不清他是何神色,她愣愣的答道,
“那鹰不能死,死了的话……”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不能死的?你下回再敢去跟箭抢,它不死,本王都把它宰了,记着了没?”
虽是破锣音,却不妨碍他字字咬的狠辣,仿佛那鹰,他确实一点都不在意。
手腕本来就被鹰抓伤了,这会又被他狠命的攥着,那伤口怕是要溢出血了,不过眉翎感觉这个时候要是说出来,那鹰被宰之前,这位爷可能会先把她先宰了。
眉翎咬咬牙,感觉自己是被逼着点的头,这回答某人似乎很满意,重重的嗯了声才放开她手,再未发现袖口里面她腕上的伤,只笑着从她身后又掸了些草下来。
“本王只道你衣裙定脏了,没想到竟沾了那么多草……”
眉翎静静的听着那低哑却不失温柔的声音,由着长指拣挑着身上的草,忽而想起他方才笃定的一跪,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到。
这不知何所起的心绪,从他撩袍于人群中接过鹰,接过所有可能的灾祸跪到她身旁时,便如野草般疯长。
“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云骓不知何时又御风奔起,只听见他的声音,虽然粗嘎难听,但她欣然点头,忽然发现这样坐,除了不太稳以外也挺好,夕阳在右边,他在左边,一抬头,漫天朱霞四卷,余晖的光晕描渡着清俊的脸庞,一道淡淡的烟尘在他身后与绿野芳踪共舞。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眉翎正出神的凝望着,头忽被大掌摁进怀里,“这一段路人多,莫往外看!”
眉翎蹭着他前襟点了点头,索性将双臂环过他腰,埋在他怀里睡觉,若以往依进这怀抱多事出有因,那这一刻,她也不确定自己这竟似习惯了的举止是何意味,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下一刻就紧紧包裹来的温暖叫她心宁神往。
这一觉竟睡的安稳,只是别人一觉睡醒是日出,眉翎一觉睡醒是日落。
耳旁是珠迸玉溅的水声,连空气都沁着清凉的湿意,她目光还犹在朦胧中,已听见身旁的轻问,“好看么?”
刹那间,眉翎想自己可能忘了回答只顾点头,眼前是怎样一副景象啊!
当时落霞正挂于西天,葱茏翠屏中,一道白练隐约于山林深处冲破青色,泻入脚下深谷。
飞流直下的瀑布没少见过,这一条既不算壮阔,也无甚激流的瀑布算不得什么,但此刻,他说的好看,确实好看!
水流延着地面悬泻,平地而起的水雾如雨如雪,当时一刻不早,一刻不晚,落日的金辉正在这一方散开,眉翎从未见过触手可及的彩虹,像从天边摘落。
欣喜之余忍,她不住探身望去,这周遭竟是上下两方世间。
平地周围两面深林环绕,一面地上悬着高处林涧垂落的瀑布,而他们所立处,云骓虽还在平地,却类似停在一个崖边,下方这片一眼望不尽的谷地,黛色浓郁竟别有洞天。
这谷说深,却隐约可见底部瀑布波回澜卷的一泓深潭,若说浅,风水相摇间潭面却氤氲不晰。
谷下景色虽也赏心悦目,可这水柱激揣的拍打声莫名叫人寒颤。
“你想看个究竟,本王带你跳下去。”
一句戏言自身侧传来,若非发丝太长,眉翎觉得自己满头的毛可能都会竖起来,她本一直伸长脖子张望,这会赶紧缩回身子用全身在摇头。
某人咧嘴一乐顺势将人抱紧,驱马稍稍远离了几步,眉翎这才张望向周围,除却方才所立之处的谷地与瀑布,他们身后所来之处,与猎场入口一般无二,再远些,树影斑驳间,甚至可以望见营地和来回巡逻的禁军。
眉翎见状警惕的往后躲了躲,下一刻头顶就传来轻哼:
“这是猎场的另一个入口,景色颇怡人,本王看过行程了,今日这处的猎区无人,明日倒是都会聚集在这里,外面有人守着,你不必担心,况且……”
某人低下身,笑的似是而非,“你已在本王这睡了好一会了,现在才担心被人发现,会不会太迟?”
这话说的她好像很缺觉似的,眉翎一扁嘴,抬头迎上他狎昵的目光。
一时无话,她还紧紧的依在他怀里,紧密的触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温度。两道视线微纠,蓦地,她能明显感觉得到他眼底慢慢灼烈起什么,像那日,在刺史府,他的厢房……
恍然间,在潮热的气息一寸寸逼近之前,眉翎下意识的缩躲,红着脸退出了这过分亲昵的依偎。揽着她的大掌在下一刻也就松开,七爷没有阻拦,有一,就有二,这不是她第一次推拒,他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只略嘲弄的勾了勾唇。
好端端的气氛,忽然就转得……莫名深沉,两人同乘一骑,却各自望向一方。
“七爷……”
“哪两件事,说吧!”
话生生被截在喉头,空气似忽然就凝固了一抹,被他一语道破,眉翎也不欲回避,来猎场不就是要亲口与他说么?
“对不起,我那晚没去是,是因为……”
“说另一件事吧!”
微冷的音调再次碾下,眉翎苦笑了笑,这语气她怎会听不出来不悦,只是她也无颜辩驳什么,想起那晚失约,正耻于如何开口,他这一句显然是根本不想听解释,也罢,她总不能跟他说那夜大雨瓢泼的,自己就那么睡着了吧?
可这第二件事,她却不得不说。
“听闻七爷将要北伐突厥,如果行军路过房陵,七爷可否顺路把我带上,若方便,我想求你援手在房陵与父亲见上一面,如果,可以的话!”
这像蓄谋已久的话,一字一字说出,声音小心又低缓,眉翎说罢一直紧咬着下唇,心绪波澜起伏,听者,则更甚之。
这话,叫她今日的所作所为,给他的所有狂喜,都蒙了一层阴翳。
他亲眼看见她在江逸怀里睡了一夜,甚至还看见江逸吻她额发,那一幕,随时想起都满心的燥怒。
她要说的‘因为’,甚至叫他害怕,怕到头来都是他一个人无力的惦念,他不想听她说‘对不起’,更不想听她说‘求你’。
如此,今日的一切算什么?
求他之前的交换么?
若没有这个所求,她还会奋不顾身的为他做这些么?
心下一时嘲讽,一时怅惘,沉默良久,身前的温暖不知为何又骤离,七爷一怔之下,猛然不管不问的将人死死扯住,厉声质问:“你又要去哪,你方才跳下去,可知本王吓死了,你不喜欢上这马,就不该允本王把你带上来,明明是你突然出现的,怎的焦头烂额的总是我?”
声息止处,骤然红了的眼底揉进大片的怒痛,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惶恐。
不止眉翎,连他自己怕也没见过自己这般失控过,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说自己吓死了。
是,他是吓死了,太子的箭若再快半分,都必定会落在她身上,他第一次握剑的时候手在发抖,他第一次跟太子这样公开动手。
倘若不是太子,换做旁人,他第二剑绝对不会只断对方一张弓。
斩了再向皇上请罪也说不定。
朝太子挥剑的那一刻,所有后果,他清楚明白,所以,那不是冲动,是清醒的愤怒,他竟这样怕失去她?
可好像……谈不上失去,没拥有过谈何失去?也许,她说的对,他该换匹马去找慕欣。
七爷扯唇嗤了嗤,并未看她,只慢慢的放开了紧攥着的手,“罢了,你不喜欢……我送你回去,至于你说的事,我无法立刻答复,若可行,我再差人通知你,也不枉你今日……”
话断于此,一声了然的自嘲中,他已欲策马离去,岂料提起的缰绳她被压下,眉翎依旧跳下了马。
“你掉下去了本王可不管你!”
山谷的崖边半跪着一个削瘦的身形,瞄了眼急湍的飞流和幽深的谷底,一咬牙,眉翎瑟抖又倔强探出身,手下潮湿生藓的砾石一滑,她半幅身子从崖边兜了一圈,被大掌紧紧扯回。
“你到崖边做什么?”
说不管她的人一个箭步从马上冲过来,还吭哧着怒气,只是,这火却再也发不出来了,手被她握住借着力,刚被他扯回来的人,又探了半边身子出去。
“等一下,我还差一点就能够到了!”
此处离瀑布极近,水花珠玑四溅,眉翎回首嫣然一笑,似一秋的水都在那眼中潋滟,手中递出的一把草其貌不扬,甚至味道还不太好闻,却叫某人又怔住。
“这鱼腥草治咽喉的效果颇好,我方才就在想这山谷阴湿处应该会蔓生,果然薅到一把,七爷拿回帐里煮茶喝,你的嗓音已经哑的我根本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了。”
犹滴着水珠裹着湿泥的一把草药悬空半晌也无人接,凝着它的目光一道坦然,一道深邃。
眉翎收回手,拿袖口抹去根上的泥土,再次递出:“我知道七爷念在父亲的份上帮救过我很多次,已是仁至义尽,第二件事我只是存了希望,不敢奢望,因为我知道棘手,我也不想叫你冒险,这次秋猎我本不打算来的,但我想也许能见到你,除了那两件事以外,我也想亲眼看看你会打什么猎物,想亲口问问你伤可好了,所以,今日猎的鹰是我的私心,与故人无关,与所求无关,还有这草药,也一样!”
那粗哑的疾言眉翎确实没听清,她注意力早被这草药吸引了,但她这话,却是在那两件事之前就预备说的,因为她也不确定房陵的事有多大难度,但她确定的是,若要他涉险,那便罢了,这打算从一开始就是做好的,她只想坦然告之。
“已经……不脏了!”
再次递出的草药好像依旧被嫌弃似的,在眉翎又拿衣袖擦拭一遍之后,小声又补充了一句,“药味道确是不好闻,不然不叫鱼腥草了,不过这个对七爷喉疾真的……”
长身依旧立如雕塑无动于衷,眉翎茫然的收了音,一手泥污一手草药一时也不知在放在何处,只得怔怔朝云骓望去,“七爷方才说回去,那,回去吧!”
眉翎刚转身,一掌风攫来,握住的却不是草药,她腕上一痛,被他狠狠的拽到身前。
“江小姐,本王当初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何许人也,你倒觉得我顾念的是谁的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