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的心结

    “姐，我回来了。”

    “然然，谢谢。”肖雅惠很早就因为身体的缘故病退在家做了全职主妇。温柔顾家的性格以及对丈夫深深的爱，决定了她的生活轨迹，在她心里，照顾好自己的老公和孩子就是最大的成就。而自从林默离婚暂住过来后，她在家里又多了一项任务，同时也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嫂子，你生日快到了吧？”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过什么生日啊，过一次，老一次。”姑嫂俩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聊着天，其实对于林默来说，现在的生活除了离婚的打击外，不用工作的状态反而让她很享受。长期压抑在职场里那种尔虞我诈、阿谀奉承的虚伪中，她早已忍受到了极致，暂时放下现实，放空自己偷偷懒，也算是一种修行。

    “你不过生日，难道就不老吗？趁我闲着，我来给你过一次。”

    “行~”

    咚咚咚~突然的敲门声打断了正在聊天的姑嫂俩。

    “这个点谁会来啊？你定了快递？”

    “没有啊。”两人不得以停止了聊天，对突然的敲门声感到好奇。

    “我去看看！”肖雅惠起身往门口走去，走近后并没有直接开门，而是把头凑向猫眼看去。看完后，突然转过去脑袋，朝向还坐在沙发上的林默，动作有些僵硬，一脸惶恐，兴奋，又有些激动的表情。

    “小默，是~是肖然！”

    沙发上听到答案的林默，瞬间忘记了自己断掉的骨头，想“噌”得站起来，最终还是失败的倒在沙发上，但激动的样子却丝毫没有打折。

    “开啊！快开门啊嫂子。”

    肖雅惠在凝结的空气里，停顿了一秒。然后明显的加快速度，打开门，好像是怕再耽误一秒，门外的人就会消失。

    门终于被打开。肖然，静静的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东西。而此时的肖雅惠根本没有多余的情绪去理会肖然手里的东西，她现在全身所有的细胞和神经都只在乎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弟弟。

    “进……进来啊。锄在外面干嘛？”林默看此顿然凝固的阵势，心中窃喜一番，她相信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拜访。

    而肖然和肖雅惠都没有出声，依然静止在原地。林默看了心急如焚。马上拿起靠在沙发上的拐，费力的站起来，准备亲自去请。呆若木鸡的两人看到瘸腿都站起来了，才有了动静，肖雅惠急忙过来搀扶，肖然也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赶过去。

    “没事没事，我可以。哎呀，你们早点进来不就没事了吗！肖然，我们又见面了！”慢慢站直的林默，语气和眼睛里有藏不住的兴奋，因为眼前的一切让她明白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快坐啊，都傻了？”林默开始活跃家里的气氛。

    “奥。”肖然倒像真的傻了一样，半天憋出一个字，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一边的肖雅惠，也被肖然感染了傻病，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嫂子。帮我给肖然倒水呗。谢谢！”林默刻意用“帮她”的提示，让肖雅惠动了起来。

    “奥。好”姐弟俩都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半天只能简单的崩出一两个字来。

    “你怎么来了？”林默趁肖雅惠去倒水，欣喜的质问肖然。即使她知道答案，还是故意去探问。

    “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好点，毕竟……”肖然一边回答林默的问题，一边不时的朝肖雅惠那边望着。六年来都没认真去看过的那张脸，似乎真的老了。

    “喂，连一声姐都不叫啊！”

    “啊？奥！小默姐。”肖然理解错了林默的意思，呆滞的冲着林默叫了一声。

    “猪啊，我让你叫我嫂子……”林默快要被肖然的木讷气炸了肺，龇着牙齿正要往下说，肖雅惠端着两个杯子走了过来。

    突然变得战战兢兢的肖雅惠始终没有去看肖然，只是默默的把两只杯子都放在了肖然的面前，一杯白水，一杯橙汁。是的，一个从小照顾弟弟长大，却又因为一个错误多年不被原谅的姐姐，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问弟弟要喝什么，只能如此让弟弟自己选择。

    “你们坐，我去买菜。”放下杯子的肖雅惠，立即拿着包就出了门。或者她并不是要逃避，而只是在用行动挽留弟弟吃饭。

    被留在家中的两人，紧张的气氛瞬间瓦解。

    “喂！你怎么都不叫姐姐啊？”林默没好气的抱怨。

    “我刚才不是叫了！”显然恢复了正常的肖然，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尴尬，开始故意气林默。

    “你……”

    “好了，不气你了，我……我有点叫不出口。小默姐，你怎么样了？脚。”肖然把话题转向了林默。

    “就这样呗，残废一样，本来是为了嫂子好，现在反而又给她添麻烦，还得伺候我。对了，必须留下来吃晚饭！必须！”林默看穿了肖雅惠的愿望，向肖然发出号令。

    “我……行~吧~”肖然支支吾吾的回答并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表现。

    “啊，原来林觉的房间这么娘炮！”肖然起身把林默留在客厅，自己跑去欣赏林觉的房间。

    “喂，不要诋毁我心爱的侄子，房子本姑娘暂时借住，风格当然要暂时改变一下。”

    “尤克里里？林觉不会！是你的吗小默姐？”肖然拿起床头的尤克里里，轻轻地拨动着琴弦。

    “是本姑娘的！你也会？”

    “不会，一直想学，但是都没学！”

    “为什么没学？人生短暂，想到什么或是喜欢什么，不就该马上去学去做吗？”林默熟练的拄着拐。一声一下的走了进来。

    “恩，你说的对，你学了多久了？”

    “刚刚开始！”

    “好吧~那姐姐给我弹唱一曲吧。”本来一脸敬佩的肖然，听到林默的回答，拿出一副刁难初学者的样子。

    “行！”林默慢慢移过去，在肖然的帮助下坐在床边，接过琴，摆好架势准备开始一场盛大的演奏。只是琴弦刚被拨动，就戛然而止。

    “真的想听？”

    “对啊！”

    “行！给你留着。完成接下来的任务，我一定好好送你一首！”聪明的林默，趁机把重要的话题又扯了出来。

    “你这算是威胁吗？行！什么任务说来听听。”

    “很简单，不能白来这一趟。必须有所成果。至少叫一声姐吧。”

    肖然没有回答。转身翻动起桌子上的书，修长的手指，指着书，一本一本的划过去，有小说类的，书法类的，居然还有语言类的，还是法语！肖然知道这都不可能是林觉的，他只要能学好当下的就谢天谢地，怎么会有兴趣额外补充！

    “想不到姐姐兴趣很广泛嘛！”肖然翻动着其中的一本法语书调侃着林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现在学这些还来得及吗？”肖然还是没有理会林默的问题。

    “怎么来不及，喜欢就要学，不学光想才会来不及！”林默见肖然依然不回应，无奈只能先回应肖然。

    突然，一张白色信笺随着肖然翻动着的书页，缓缓滑出，落在地上。肖然弯腰捡起，白色的纸上，浓黑的墨迹似乎还散发着阵阵墨香。上面工整秀丽的楷体书写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你写的？”

    “恩恩，觉得你上次说的有道理，所以写了下来，当书签。又怎么了？又有什么问题？”林默没好气的问，觉得肖然又要嘲笑她似的。

    “没，没有。真好看。”肖然拿着林默秀丽的字迹，越发的觉得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大许多的女人不简单。在自己都是身陷困境的时候，还想着去帮助别人，解救别人，对于生活又是一副哭过痛过以后仍然不失热情的样子，善良、包容，有广泛的兴趣，更有不畏年龄大胆可为之的性格。

    “我答应你，今天不白来！不过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肖然看着林默焦急等待他回答的样子，终于答应了林默，也提醒林默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一言为定！”林默斩金截铁的说。

    “对了，我要告诉林觉这个好消息！”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骨头也没有白断，林默迫不及待地要告诉林觉，让他也回来一起开心。

    “别别别，干嘛这么着急，他说不定有课，来不了。”肖然奋力的阻止，毕竟以前林觉劝肖然回家时他是那样的坚定，现在又自己跑来……一时觉得没面子也是情理之中。

    “林觉，回家吃饭，今天必须回家吃饭。”林默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拨通了电话，她只是想一家人一起分享这百年不遇的大好事。

    终于肖雅惠两手丰富的回到家中。打开门，空荡荡的客厅让她顿时有点失望，沉沉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一脸阴郁。直到看到肖然从林觉的房间走出来，重新回到她的视线里，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感激，重新低头拎着菜往厨房走去。

    “快去帮忙啊。”一瘸一拐的林默从身后冒出来，着急地提醒着肖然，试图缩短姐弟俩间的距离。

    而肖然瞬间又变回了木偶人，一副不知所措。无奈林默只得亲自上阵，继续活跃气氛。

    “嫂子，买什么好吃的了？”林默拄着拐，躲过呆滞的肖然，向厨房挪去，把头伸进厨房打探。

    “羊排、鲈鱼、还有一些蔬菜……”肖雅惠一样一样报给林默听，其实也是在说给肖然听。

    肖然最爱吃的就是黄焖羊排。以前只要肖雅惠回娘家都会做给肖然吃。时隔多年，当他再次听到姐姐做这道菜，心里微微的颤了一下，即便如此脸上却还是毫无表情，没一会干脆坐回沙发上，拿出手机来玩。而肖雅惠除了回答林默的问题，其余时间也是默不做声，只是低头准备饭菜。整个空间就只有林默一个人，始终在坚持表达着可有可无的废话，感觉比跑了马拉松还费劲，假如这个空间里没有她的存在，时间似乎都会在这两个木头人的沉默中死过去。

    咚咚咚~终于又有人回来了。肖然起身开门。能够想象的到，不论站在门外的是谁，惊讶的表情是可想而知的。

    “姐夫。”果然，一声姐夫，才叫醒了在门外惊呆了很多秒的林建明。其实肖然有多久没跟肖雅惠说话，就有多久没叫过这个称呼了。但是比起叫一声“姐姐”，这声“姐夫”要来的容易的多。

    “肖然？好好好~”林建明显然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平时的那么善于说教的人，也顿时有点无言以对。

    “哥，肖然来看我和嫂子！”林默总是会出现在最恰当的时候。

    “奥，好好好~以后天天来才好。现在住哪啊？在哪工作？”林建明总算在林默的缓解中找到了说话的感觉。

    “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宠物店，暂时在那里工作，然后自己租了房子。放心吧。”肖然最后的放心，也是说给肖雅惠听，因为暂时他还说不出，‘姐，放心吧’这样的话。

    “好！年轻人多锻炼锻炼。”林建明虽然不善于表达感情，但是此刻脸上也露出了藏不住的喜悦。他也是再为肖雅惠感到高兴。

    就这样，一家人在断断续续的沉默，断断续续的交流中互相努力的找回六年间遗失的感情。一旁忙碌的肖雅惠也在其他三人断断续续的交谈中，搜寻着弟弟过去六年里的点点滴滴。

    “我回来了，有什么好……”突然，林觉在三人的交谈中破门而入，说了一半的话也被家里多出来的身影吓回去了一半。

    “什么情况？”表情和声音都静止了一秒后，林觉接着刚才的惊讶问，他可没有快速接受事实，迅速融入事实的能力，他是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什么什么情况，叫人啊！”林默又来救场。

    “小~小舅。”林觉还是一副摸不清头脑的样子，过去的六年里即使他和肖然经常在外面见面，而在家中，还是第一次，这让他有点陌生，甚至有点敬畏。

    “恩，下午没课？”肖然还当真就摆出了一副长辈的架势。

    “奥，没~没有。”林觉一边回答，一边看着其他人脸上的表情。

    “这是干嘛啊，这么严肃，放松，放松。林觉，去，厨房帮忙去。”在一旁的林默是在看不下去了。

    厨房里的肖雅惠始终没有参与客厅里的对话。一直默默的准备着一家人的饭菜。心情却是无以言表的激动和喜庆。其实有什么事会是比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饭更幸福呢。林默觉得今晚家里的灯都变得格外亮起来。

    “肖然，吃肉，多吃点。”林建明一个劲招呼着肖然。大家都能看出来他是在替肖雅惠做着这一切。

    “好的。”肖然今天的话格外的少，林默看着竟然心生怜悯，其实能做到来家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六年了。

    虽然这样的一顿饭，始终沉浸在怪异、尴尬的气氛里。但是却是大家梦寐以求的。毕竟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时间去磨合、调节。只要迈出了第一步。遗憾的是，直到晚饭结束，肖然也没憋出那个六年没有叫过的称呼。林默不会责备肖然，因为她觉得肖然已经做得够好了，那是一种比起和陌生人沟通更加难上十倍的努力。

    很快，肖然要回去了。一家人起身相送，正当肖然转身开门的时候，身后突然降临的声音彻底牵制了他行动。

    “然然，明天想吃点什么？”而全家也都在肖雅惠这一句简单的问题里寂静了，林默的泪花瞬间在眼眶里打转，林觉也眨巴着眼睛把头刻意转向另一边，林建明虽然还是那副处事不惊的沉稳，而内心却早已感激不尽。

    “姐。明天店里有事，后天吧，我想吃你做的面。”

    “好。”

    “姐、姐夫，我回去了。”

    “然然。”肖雅惠又叫了一声。即使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就是又叫一声。

    “姐，对不起！”而肖然也再一次转身留下了最后一句，然后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林默知道，不用去纠结到底应该谁给谁道歉，只是这一句迟到了六七年的话，对于肖雅惠和肖然来说，既是一句歉疚也是一种对对方的心疼。那是彼此珍惜的亲人，在意外的走散后再次寻回的宽容与温情。

    后来林觉打开肖然带来的东西，一袋荔枝，一袋猪大骨。

    而荔枝是肖雅惠最爱吃的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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