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顿简餐

    “先生，卡特里娜小姐是森兰德未来的女主人，不是女管家。”特米里克一本正经的对这位特别有风格的睡衣男说，脸上的嫌弃在不经意间完美流露，简直是明晃晃的“关爱智障主人”。

    “那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管女仆的。”路易斯·德列斯特无所谓的摆摆手，手里的提灯也跟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的，“有雇佣女管家的钱，我都可以再设计一个实验了。”

    果然是疯狂科学家啊......卡特里娜忍不住点头。

    “你也同意？”看见卡特里娜点头的动作，路易斯兴奋的朝着她凑过来，声音里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惊喜色彩。

    卡特里娜仰头看了看庄园主屋高大的屋顶，又看了看管家先礼节性的微笑，再看了看管家太太抿得很紧的嘴唇，非常坚定的摇头：“绝不！”

    路易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了下去，小声的嘟囔着“好吧好吧这个家里从来没有人同意我的意见”，侧身推开门。

    “我干嘛不把管理女仆那点儿时间省下来呢，说不定可以再设计一个实验了。”

    “你说什么？”路易斯放弃了开门这个动作，以和他的身体状况不相称的速度冲回卡特里娜面前，仰起头看着她，“你们魔法师竟然也做实验？”

    “为什么不?”卡特里娜忍不住很没风度的摊摊手，“是什么给了您魔法师不做实验的错觉？”

    说真的，现在加西利亚在男性之间畅销的骑士小说和在女士之间畅销的浪漫小说里，古代魔法师的邪恶实验室是继龙穴和恶魔的地牢之外排名第三的冒险地点。卡特里娜出于好奇心曾经和同学一起去流动图书馆拜读过几本，结果从头吐槽到末尾，尴尬的像是专业医生看见三流作者描写一间屠宰场并且将其标注为解剖实验室。

    所以路易斯误会魔法师不做实验完全是世人皆醉他更醉。

    “你们魔法师不就是写写诗，看看书，听听音乐，再做些其他什么‘艺术’之类的事情就行了吗？我以前有个魔法学徒朋友，她告诉我的。”

    然后你俩就没了然后？卡特里娜忍不住猜想。不过她倒是很能理解路易斯这种心态，一个理工男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认为的文科专业竟然是理科的，还要做实验，那酸爽。

    “先生，您该放卡特里娜小姐进去了，而不是要求一位站旅途劳累一整天的淑女站在门口和您说话。”那位不知道姓氏是劳顿米尔还是名字是劳顿米尔的管家太太见缝插针，严肃而郑重的发言，“这种行为是不绅士的，卡特里娜小姐现在更需要晚餐、浴室和舒适的床铺。”

    被管家太太打断，路易斯非常不愉快的又挥了挥手：“她是个魔法师，别当她是那种娇弱的小姑娘。”

    看来路易斯挺讨厌娇弱的小姑娘啊......卡特里娜有些好笑的想。

    特米里克赶上两步为男主人推开了门，沉默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路易斯亲自拿着提灯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说：“给我们随便准备点儿什么吧，送到起居室来。我和卡特里娜要聊聊天，继续说，你们都做什么实验？”

    “我上一个实验已经在学校完结了，复原失传的古代魔法墨水。现在我没有实验室，实验器具也还没运过来，还不知道下一步做什么。”

    “你想把实验室安排在哪儿？三楼的房间都可以挑，不过我是把实验室放在了旧仓库里，那儿听不到劳顿米尔的唠叨。”

    “实际上我想找个空旷的地方盖一间。魔法实验里总是有些非凡因素......空旷的地方至少炸一炸也不影响邻居。”

    “有道理，你说的我也想再建一座实验室了。不过，你们的实验里有不可控因素，是怎么做出来的？”

    “非凡因素不是不可控，至少我们能够用魔法来控制。说起来，森兰德庄园有温室吗？我有一个管控植物生长实验的想法。”

    虽然她一直都很想要一间私人温室，但进行这个实验的想法还是她在听到特米里克介绍葡萄园的时候才产生的。

    近几百年来，加西利亚的魔法生物种群似乎也随着魔法师的衰落而衰落了。这是非常不魔法的，因为魔法元素有那么多，而魔法师占用的少，理论上魔法生物就能够占用更多。

    如果不是因为太了解自己的脑洞水平，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一种名为世界意志的的神秘存在正推着科技侧上升而把他们魔法侧往脚下踩了。

    “我们到了。”路易斯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他将手里的提灯放在一张圆桌上，把两侧的遮光罩都揭开，这样提灯就从刚才的探照灯式变成了照明灯式。

    借着明亮的烛光，卡特里娜看清楚了这间屋子：面积在庄园建筑里不算大，可也赶得上她在奥尔顿时的两个起居室了。屋子的一侧是大壁炉，环绕壁炉摆放着几张庄重的棕色天鹅绒软椅；另一侧则是一架钢琴，虽然不是舞台钢琴，但琴身的雕花十分精美。在钢琴和壁炉之间就是放提灯的小圆桌，圆桌上铺着深色的印花布，周围环绕着几张高背椅。起居室还有另一扇门，卡特里娜猜测那里可能通向餐厅。

    一直跟随着主人与贵宾的特米里克快步上前，为卡特里娜拉开椅子。见此情形，路易斯颇有些恶声恶气的皱起脸，手臂上下摆动着：“别太照顾她了！我要的是个能为森兰德遮风挡雨的庄园主，不是脑子空空的小姑娘。”

    “这行不通，先生。”特米里克反驳，语气温柔而坚定，“让卡特里娜小姐在她的伯父家里自己拉开餐椅，是森兰德全体仆役的耻辱。”

    卡特里娜觉得自己现在很明白劳顿米尔女士和特米里克先生的嫌弃了：您是不是嫉妒了，因为他们现在更关心我？

    路易斯不太高兴的自己坐下了，示意卡特里娜也坐下：“先把实验的事情放一放吧，至少在你的新实验室建起来之前，你得学着怎么当好一个庄园主。当然，庄园主的大部分精力都不是花在庄园里的。你得应付佃户之间没完没了的纠纷、参观毫无意义的基础学校，甚至还要不时收到舞会的传票。不过你一到这儿，我就解脱了。”

    这时，一个瘦高个子的女仆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她将路易斯所要求的“随便什么东西”放在了桌子上，食物的香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番茄酱鲜红，豌豆苗翠绿，马铃薯嫩黄，光的三原色微妙的联结，在盐与醋的引导下共谱一支小夜曲；白面包的淳朴在奶油的华丽衬托下愈发明显，清味徐徐，以神圣的洁白，填补人饥饿的空虚；那边厢，火腿与蘑菇沉浮汤海，无愧于纯银餐具的厚爱，在卷心菜的注视下上演浓烈的纠缠。

    唾液在加速分泌，灵魂在疯狂呐喊，食欲整装待发，向着名为饥饿的魔王奋进。

    这是她回到故乡的第一餐。

    十二年的山高水远，那些无法想象的记忆已然离去，埋葬在光阴的河床上。唯有味觉还能先行，冲破年龄与阅历的封锁，唤起心中对生命之初的追寻。

    作为一个久居一国之首府的美食主义者，她满可以挑剔沙拉比起奥尔顿流行的南地风味太淡、白面包和奶油的搭配过于简单、火腿与蘑菇同煮是对鲜味的浪费。

    但是卡特里娜觉得这顿饭吃的还行。

    没错，仅仅是还行。

    虽然记忆深处的伊萨郡风味还在奋力前行，但在大吃货国菜单面前莫说甘拜下风，也不过尚有立锥之地。

    加西利亚人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路易斯也许是还保留着一点点绅士教育下形成的体贴，也许是其实他也饿了，所以并没有在吃饭的时候和卡特里娜再做交谈。在餐后也爽快的放行，让远道而来的侄女能够立刻洗漱睡觉。

    卡特里娜在劳顿米尔太太和两个家政女仆的帮助下，好好享受了一回森兰德庄园的女浴室：这间浴室不大，建在庄园的一楼，里面有完备的更衣间、衣柜、鞋柜甚至床铺，最重要的当然是还有一个华丽的白色大理石浴缸。伊萨郡没有温泉，所以管家太太在水里撒下了足够多的玫瑰花瓣和牛奶，布置了一场据说最近在伊萨郡的太太小姐之间很流行的牛奶玫瑰浴。

    但是这种布置并没有讨到贵客的欢心：身为一个专长是水元素的魔法师，卡特里娜这辈子最好的沐浴材料注定是干净的水。虽然她不可能奢侈的将大量的水反复蒸馏来制造洗澡水，但也绝对不想尝试比井水成分更加复杂的材料。

    最后，卡特里娜被安排在客房入睡。因为原定给她居住的房间被勤奋的劳顿米尔太太收拾成了一种非常适合少女的风格，足量的蕾丝与蝴蝶结在从未把自己当做淑女看的魔法师开门那一瞬间就把她吓了回去。

    可以想见，当路易斯知道在和他的斗争中占了上风的管家太太被如此打击，将产生一种如何美妙的心情。